夜色靜謐,偶有蟪蛄幽鳴,斷水崖上燈火零星。

新立的赤龍門庭院,大殿一側有間不大的偏殿,鍾紫言在內正坐案几,低頭翻看著一本【五行術法通識】。

白天的大集議雖然忙累,但都是為了宗門,樂在其中。

夜間門內弟子們有的回洞府休息或者修煉,有的執勤巡邏,他反正別無他事,便沒著急回去。

門外腳步聲傳來,鍾紫言抬頭看去,正好見劉三抖跨入門檻。

劉三抖神色略有疲憊,見鍾紫言果然在這裡,強打精神說道:“掌門原來在這裡,我還專去你的洞府敲門…”

“劉師叔找我何事?”鍾紫言放下書卷起身迎接。

劉三抖只說是陶老祖尋他有事,直接拉著出了門,御劍向斷水崖下地肺裂縫內飛去。

不一會兒,兩人穿過【般若淨土陣】去到裂縫內。

“這外圍的煞氣已經被陣法全面淨化,再往下去,煞氣會越來越大,掌門小心些。”

劉三抖一邊御劍一邊繼續往下飛,因為之前鍾紫言一直沒有下來過,不知道這裡的樣貌,現在一看,這裡其實是一個空腹山谷,中間的裂縫直通地底,通道中間有寬有窄,各有形狀。

越往下飛,能感受到陰煞之氣逐漸變得濃郁,鍾紫言腦中慢慢生出一股煩躁的感覺。

待一片血紅光芒映入眼中時,劉三抖停止了身形,只見下方一道人影浮上來,正是陶方隱。

“你去忙吧,抓緊把最後的陣基佈置好。”

陶方隱對劉三抖說罷,揮出一團靈氣包裹著鍾紫言繼續往下飛。

越往下,血紅光芒越盛,沒過多久,兩人飛入一道凹窟側洞,陶方隱撫須笑著說:

“這地肺裂谷本不是什麼好地方,沒想到誤打誤撞到了我們手裡,卻成了寶地!”

鍾紫言總結過一個結論,每當陶老祖撫弄他不算太長的白鬚時,心情必然是不差的。

“這裡看著不像善地,難道另有奇妙之處?”鍾紫言疑問。

陶方隱示意他看向洞窟深處赤紅光芒耀眼的地方。

那是一方八角高臺,其上漂浮著一尊血紅小鼎,內裡光華閃動。

“那是?赤龍鼎!”鍾紫言認出了它。

“不錯,機緣巧合,這裡的煞氣正好能幫助裡面的血蛟修行。”

陶方隱剛說完,龍鼎內一聲吼嘯震耳欲聾,鍾紫言連忙捂住耳朵,手腳不自覺顫抖。

這吼嘯聲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結束時,鍾紫言眼中恍惚看到了龐大的血蛟虛影投射在洞窟內。

所有異相消失後,洞窟內歸於平靜,鍾紫言鬆了口氣,“老祖,這血蛟不會跑出來吧?”

“叫你來,正是要說說此事。”陶方隱講出了血蛟事件的由來。

昔年赤龍門創派時,之所以‘赤龍’命名,是因為曹狄老祖的伴生獸既是條火蛟,火蛟隨老祖無數次出生入死,早已連枝同氣心意共通。

二十年前,門內弟子在江北黃龍潭發現那條築基巔峰的血虺,誤將其認為火虺上報宗門,虺類妖屬珍惜異常,結丹時有很大機率會化蛟,前代掌門大喜過望,認為若能收一金丹火蛟,與曹狄老祖當前一樣,門派大興指日可待。

因謝安本身的火靈根與火蛟契合,前代掌門早早佈局,只待火虺化蛟時讓謝安收為靈獸。

二十年後的九月初,門人根據火虺頻頻異動推算出結丹臨近,謝安趕赴黃龍潭守候,卻不料訊息早已走露,那裡設了殺局,早早被埋下禁絕大陣,二十多名築基巔峰修士聯手出擊。

結果便是鍾紫言親眼目睹的場景,那些人低估了謝安的實力,導致計劃失敗,只活著跑離三四個人。

謝安在彌離之際,觀出鍾紫言是有靈根的修仙材料,雖然沒有細緻接觸確認靈根品次,但時間已經不多,交代完鍾紫言,暗中傳了飛劍傳書,跳下崖去,用盡所有力量,將血蛟封印在龍鼎內。

“雖然現在還無實證,但清靈山被攻破,和那局伏殺事件有很大聯絡,如果一切計劃正常發生,憑謝師弟的手段,收服火蛟後及早回宗,哪裡輪得到那三家猖獗……”

陶方隱不自覺嘆了口氣,如今再說這個,只怪人算不如天算,赤龍門該當有此浩劫。

“赤龍鼎的控制之法我雖習得,但無法全部掌控其運轉,封禁解除這種能力,怕是得到金丹後期才能用出,在此之前,這血蛟只能透過此地煞氣慢慢修煉,妖屬壽命悠長,更何況它已經化蛟,這點時間還耽誤的起。”

隔著赤龍鼎,煞氣吸收煉化的速度自然會慢一些,不過這裡煞氣濃郁,等階也高,說不準比其它地方修煉要快呢。

鍾紫言心中有個擔憂之處,“老祖,這血蛟戾氣深重,將來若是放出來,能否為宗門所用?”

其實鍾紫言心中還有後半句,同為金丹,這裡面的又是變異血蛟,如果以後放出來陶方隱制服不了,反受其害可就不妙了。

陶方隱明白鍾紫言的意思,正視說道:

“這血蛟即便融了謝師弟殘餘魂魄,補足雷劫重創後的先天虧空,仍然桀驁不馴,日後的確難以馴服,不過我們也有些時間和它耗。”

陶方隱停頓了一下,又道:

“我宗一門上下差點因它覆滅,若將來仍不聽排程……哼!”

本是冷哼的陶方隱轉眼想了想,露出少有的得意:

“其實如今它為魚肉,我為刀俎,還不至於擔心什麼,這赤龍鼎乃是元嬰修士都能用上的寶物,困它千百年還沒什麼問題,看看誰憋得慌。”

一聽這話,鍾紫言心中覺得老祖有些時候還是很…有趣的。

鍾紫言點頭附議,又聽陶方隱哀嘆,“說來說去,還是我宗實力低微,今後這血蛟如何利用,還要看你!”

這話傳入鍾紫言耳中,壓力倍增,修煉也有幾個月了,練氣一層要突破的感覺一點兒也沒有,自己本來修煉起始時間就晚,如今同齡的姜玉洲練氣七層,每次見了他,人家一口一個‘掌門’,羞愧的鐘紫言想找地洞鑽。

陶方隱理解鍾紫言的感受,“我也看出你的焦急,但凡事都得循序漸進,打好基礎厚積薄發,修行之道,貴在靜心養氣持恆堅毅,以往學的那些儒家至理,有一些還是不能拋下的。”

鍾紫言應聲稱是。

今夜陶方隱帶鍾紫言來這裡,一是道明血蛟事件的前因後果,二來順便提提關於鍾紫言修煉的事。

“尋找同參的確是當務之急,你本命乃是獸類本命,沒有同參,其成長就如無頭蒼蠅,懵傻無知,不通修路,這樣一來順帶著影響你的修煉速度,我準備明日安排好門中事物,就動身去為你找尋相似同參。”

鍾紫言自是感激不盡,又補充道:“門內姜師兄和陶師兄,他們的同參也須尋找,怕是要勞煩老祖多耽擱幾日。”

陶方隱擺手說道,“不妨事,最小的那一輩弟子們,我也順帶著幫找尋找尋,都是日後門派振興的希望,修煉是頭等大事。”

鍾紫言慶幸門中有這樣一位親民的金丹老祖,別家就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幸運了。

兩人相談差不多後,陶方隱帶著鍾紫言飛離這地底深處的血煞洞窟,回到斷水崖赤龍門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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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是寂靜無聲的大殿內,傳出嗚嗚的哭聲,鍾紫言和陶方隱快步走進去。

看到兩個值勤巡邏弟子來回走動,地上躺著一具練氣同門屍體,有個三十多歲的弟子正癱坐在地上哭著。

“發生了何事?”陶方隱沉聲問道。

兩個巡夜弟子一看是老祖,連忙拜見,將事情緣由道出。

那名已經死了的同門叫白駱,二十一歲練氣三層,正哭著的那位三十三歲,練氣四層苟有為。

兩人半夜不守門規,攀爬斷水崖上方峭壁百丈,侵擾了岩層中的屍魈,白駱被抓傷,屍毒攻體,自峭壁摔下,雖然最後關頭被守值弟子接住,但人已經死了。

這兩人白天互相下注猜測斷水崖上方的峭壁多高,夜間一同攀爬測量,沒想到出了意外。

陶方隱一聽這事,氣的快要炸裂,白鬍須一抖一抖,抬掌便要蓋在那哭的痴傻模樣的苟有為頭上,硬生生的忍住了,斥罵道:

“真是愚魯不堪,枉為修仙之士,我赤龍一脈就是因為有你等蠢物,才會淪落險遭覆滅!”

殿內兩個守值弟子嚇得靜若寒蟬,鍾紫言蹲下身檢察白駱的屍體,的確已經失去生機,無奈搖頭惋惜。

苟有為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認錯,陶方隱越看他越怒,靈氣掃過白駱屍體,發現救不了,甩袖而去,深怕再待下去忍不住一掌拍死苟有為。

場中守值弟子只能將目光轉向鍾紫言,鍾紫言對於處理喪事不陌生,哀嘆一聲,安排兩人直接將屍體抬去殿外,明日讓眾同門看著焚燒。

這白駱在同門中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平時和他走的最近的就是苟有為,如今人死如燈滅,修士修行不拘泥外物,死後自然也怎麼直接怎麼來就行。

苟有為活了三十多年,長的雖不壯實,卻也一表人才,此刻卻哭著對鍾紫言說:

“掌門,這…這事真的太意外,早前我就說不比了,駱師弟非要爭那一口氣,我…我……”

“嗚嗚~”

鍾紫言看著這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苟師兄,像個姑娘一樣哭訴,只覺得赤龍門從元嬰老祖開派至今,就像凡俗子孫敗盡祖業一般,一千多年的由盛轉衰,怕是各代都有笑鬧奇葩,悲苦自知。

鍾紫言無奈嘆了一聲,平和勸道,“苟師兄,逝者已矣,你當引以為戒,今後別再幹這種蠢事了,明日領了責罰,閉門苦修罷。”

說完,就要向殿外走去,只聽苟有為哭問:

“掌門,我是不是會死?”

“不會,門規是何責罰,便受何責罰。”鍾紫言正聲回應。

苟有為自語道:

“老祖當年還是築基前輩時,時常親自帶領練氣同門出去歷練,比其它築基前輩要好說話的多,好多師兄遇到一些難事,求去他門前,必會幫襯一二,可…可剛才他,他是要殺我啊……”

鍾紫言搖頭轉身,向殿外走去。

今夜這事,傳去別家山門,真是要被笑掉大牙,若是門中皆如此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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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斷水崖大殿外,赤龍門一應同門皆在場。

守值弟子按照鍾紫言的吩咐,焚燒白駱屍體,之後,掌管宗律刑罰的練氣同門齊長虹宣讀門規,苟有為先受鞭刑,後去禁室,罰面壁三年。

山門新立,這懲罰不能太輕也不能太重,只是這次雖是死了人,但事情發生的太過戲劇,鍾紫言便懇求陶方隱責罰輕一些。

******

午時,剛有空閒休停的鐘紫言,又被守值弟子敲門。

一封密信送入手中,這上面寫明是給陶老祖的,可用普通弟子來傳訊,長蘇門就不怕走露什麼風聲?

鍾紫言又抬步親自走去陶方隱洞府,將密信交至他手中。

陶方隱一看,面色大變,“蘇禹竟然壽元耗盡,逝去了!”

鍾紫言震驚,前幾日不是看著還紅光滿面?那可是堂堂金丹老祖,壽元基本都是五百年左右的,也是說走就走?

“我得去一趟槐陽坡!”

陶方隱安排了幾句,鍾紫言一一應下,目送老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