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朱跟著滌青回到星槎海中樞的庭院,一旬一次族人來領養幼崽的活動還沒有結束。前院小花園裡人來人往,好幾家持明夫婦各自拉著白撿的兒子女兒正與工作人員道別。

原則上一家只能領一個幼崽,萬一真有特別喜歡孩子且還能耐得下性子養的人也不是不能另行申請。但是如果領走的孩子發生意外,不管什麼原因一百年內就都不給再領第二回了。

庭院裡不缺吃穿,持明一族又天生的父母緣薄,所以幼崽們不怎麼在乎能不能被人領走,對他們來說一直留下直到成年再離開也不是不行。再說了,被養父母帶走無非從一個住處挪到另一個住處,讀書也不在庭院讀而是要去學宮上課而已。今年又有新情況,只要到了年齡就必須進入學宮至少待足二十年,算下來離開還是留下真的全無所謂。

出於減輕工作壓力的主要目的,滌青出門前就早早要求工作人員把幼崽們洗刷乾淨,由衷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個好去處。眼下她拉著離朱穿過月亮門走進庭院,幾戶已經選好的家庭帶著幼崽出來,兩邊恰恰碰了個對臉。

“滌青小姐回來了。這是護珠人今日才送來的孩子麼?好小啊!”在這裡領養孩子的持明族人都得先和滌青談過話,獲得她的首肯才能見到幼崽們,因此幾位剛剛升級做了父母的持明見到她就笑著打招呼。

滌青低頭看著胖墩墩的艋柯,一邊掛上假笑一邊轉手把離朱挪到另一側拉緊:“啊哈哈哈哈,諸位慢走,不送了啊。”

不管怎麼說終於有人願意領走艋柯,禍頭子-1,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這個當口上千萬別鬧出么蛾子再讓人把他退回來,不然院子裡所有工作人員整整齊齊全都得折壽十年。

艋柯翻著眼睛仰頭望天,臉上的軟肉隨著重力向下垂出個有些可笑的弧度。

打從上回離朱把故意伸腳絆倒自己的男孩堵在臥室裡狠揍一頓後,艋柯就發現身邊的小弟數量越來越少。去問的話那些膽小鬼一個個把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但是每次他指使誰做些什麼回頭就會發現小團體的人手都會減少幾個,次次不落,腦子再不好使也能想明白必然有人背後搗鬼。

可就算他再懷疑也沒用,沒人說出到底是誰在挖他的牆角——那些吃過拳頭的小弟們其實是為了“大哥”好才閉上嘴,因為說了也沒用,他早已不是離朱的對手了。

一旬一次開放領養,“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們逐漸離開庭院,因為某個豆丁的緣故他又不敢再去欺負新來的小不點。一來一回只出不進,眼看原本還算有規模的小組織慢慢剩下可憐兮兮的小貓兩三隻,昔日的庭院一霸終於決定離開這個讓他丟盡顏面的傷心之地。

“哼!”高壯結實的男孩狠狠瞪著叼著棒棒糖頭也不抬的小丫頭,他的新爹新媽誤以為這是養子捨不得與小朋友分開的表現。

“小艋很喜歡妹妹嗎?要不要一起把妹妹帶回家?”夫婦兩個領養艋柯看重的就是這孩子健康好養活,自覺白佔了庭院一個大便宜的心理下覺得再添上個小姑娘做添頭就更好了。兒女雙全湊個“好”字也是好兆頭,養孩子族裡給發補貼呢。

滌青猛地打了個寒顫,她都不敢想艋柯和離朱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將會是什麼級別的災難。

房子裡還能有條凳子腿兒倖存下來麼?

艋柯頓住,不敢相信的回頭看向領養自己的持明夫婦——不是,你們不想領走我就早說成不成!小爺還不稀罕去呢!

“呵呵呵呵呵,這孩子靦腆內向年齡小,還不著急送走。”滌青就差橫過來擋住離朱了,小不點純粹就是因為格外的小才顯得白白淨淨很可愛。然而賣相是一回事,實際是另一回事,氣量稍小些的族人都不合適領養她,否則遲早得被活活氣死。

話說持明的生長期相當漫長,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天人族跟吃了酵母一樣一二十年就能長成大人模樣,往後幾百年不會再發什麼太大變化。持明的生長是種緩慢積累,百十年下來看著還跟孩子似的,有些人甚至大幾百歲了身高也沒比降生時高出多少。

在這方面和他們比較有共同語言的……全宇宙大概就只有皮皮西人了吧。

對了,皮皮西人頭頂的絨球同樣不可碰觸,如果他們不是短生種,教科書上也許都會把持明和皮皮西給搞混。

離朱降生時就一點點大,在庭院住了也有四十多天,吃飯兇猛個頭卻沒有發生哪怕一毫米的變化,滌青懷疑她六百年後恐怕也長不了太高。小丫頭看上去就跟個大號娃娃似的,安安靜靜站著吃糖時很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嗯,別動,別說話,更別抬頭,這樣一瞧還是很容易讓人心軟的。

“這樣啊,沒關係,那就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領養艋柯的持明夫婦見庭院負責人不鬆口也不強求。

如果不指定族裔的話羅浮上待領養的孩子多得要命,每次豐饒民來襲都會產生大批孤兒,持明不好領其他族群的孤兒可是很容易就能帶走。羅浮的小孩子上學看病不要錢,學宮有午餐,就剩一個早晚飯需要家長負擔,幼崽能吃多少東西?多養個不那麼嬌貴的孩子家務也多一個人分擔呢,不管天人族還是狐人族,一二十年後就是勞動力了,怎麼算都划算。

一些不太在乎臉面的夫婦就憑著領養孩子也能生活無憂。

“行了,先回去洗洗臉,等會兒長老們有事要問你。”目送持明夫婦和艋柯離開庭院,滌青大鬆了口氣。

離朱這孩子吧,你不招惹她萬事大吉,不像艋柯無事還要翻起三尺浪,那是一時片刻都安靜不下來,相較之下滌青更願意把小胖子送走。

鑑於小不點剛剛表示對髮型有點小意見,她蹲下身揉揉她的發頂芯兒安撫道:“我那兒有匹鮫綃,如今不比以往,誰也不愛穿大紅色的衣服出門,放著也是白放著,給你裁一縷下來繡上花樣兒扎頭髮,還是兩頭穿珠子?”

鮫綃和珍珠都是持明喜歡的東西,自從庭院人手充足後滌青日子過得順遂,自然也起了心思裝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孩子們。

“要珠子,不要花。”

多大價碼幹多少活兒,離朱想想大長老那張影響食慾的老臉,立刻覺得自己應該吃個雙份兒才對得起付出。

上午除去訓練離朱還打了場擂臺,滌青摸完她的腦袋覺得指尖還有些潮,低頭湊近聞了一下,迅速皺緊眉頭拉開距離:“臭掉了哦,我去給你裁新頭繩,你喝了水就趕緊去洗澡!現在!立刻!馬上!”

離小朱:“!”

救命!

一小時後滌青帶著兩條正紅色髮帶從浴室裡捉出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傢伙,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擦乾水分換上新衣服,一左一右的兩個小揪揪換了漂亮的裝飾品。髮帶尾端分別墜著兩顆指肚大的圓潤珍珠,隨著離朱的動作小幅度搖晃。

重新把小朋友收拾得乾乾淨淨香噴噴,滌青自己活活累出一身汗——催幼崽去洗澡難如登天,拽幼崽從浴室出來同樣難度登天。帶孩子這種事,一天不知道要登幾個來回的天梯。

“和長老們說話要尊重些知道嗎!不可以說話粗俗,舉止動作也不可以粗魯,儘量文雅些是對老人家的體貼。”

她碎碎念著把離朱送去崇志堂,一路上小不點的嘴同樣沒閒著:“他們為什麼不可以少些問話,體貼我一些難道不行嗎……”

滌青:“……等你將來長大成了長老可以試試少問別人些話。”

“都沒有人體貼我,我為什麼要體貼別人……”說她一句她有十句等著,半分沒有在外面時沉默寡言的高冷樣子。

曼兌站在崇志堂臺階下面聽了一耳朵,該說不說,已經開始頭疼了。

“離朱來了?”他矜持的向滌青頷首示意,後者鬆開手把幼崽交出去:“是,本就回來得晚,神策府那邊也不知道安排了什麼訓練,渾身上下髒得說不過去,既是要見各位長輩我就做主催她洗漱乾淨換了新衣才過來。”

龍師們聚在一起總需要點時間說些廢話,滌青把時間算得剛剛好。

曼兌對此不置可否,自從親耳聽到離朱大罵巫凡“老登”他就知道這孩子和別人不太一樣,得順著毛RUA。

“無妨,你去忙吧。”他拉開崇志堂的門示意離朱跟進來。

門內黑壓壓幾十號人全都是龍師,大長老在最上頭的交椅上坐著,整個人一半陰一半陽,看不清臉色不說僵硬的坐姿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些不太好的東西。綠衫小童扶著門框邁過門檻,裡面的人幾乎同時轉過頭盯著她看——沒有人交談,也沒有誰的動作發出聲音,沉甸甸涼颼颼的壓迫感通常存在於需要打上“R250”的恐怖幻戲中。

一輩子至少五分之四時間都花在拆同僚臺上的龍師離朱,頭一次在清醒狀態下看到了龍師議會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