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黎蕎找到了自己的號舍。

小房間大約高兩米,寬一米,進深不足一米五,裡面只有兩張木板搭在牆壁上特意留的磚槽中。

白天,這兩張木板一個是桌子,一個是椅子。

晚上,把這兩張木板拼接在一起,那就是考生用來休息的床。

黎蕎打量完了,這才拎著考籃進去。

算了,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了,聽說有些地方的號舍不僅破舊,裡面還有蛇鼠蟲蟻。

這裡最起碼瞧著還挺乾淨。

此時是上午十點鐘左右,黎蕎把考籃裡筆墨硯臺擺到桌子上,然後靠著牆壁閉目養神。

此次一共有七千多考生,等這些考生全部搜檢完畢進入號舍,那肯定是下午了,他此時無事可做,只能閉目養神。

接下來的三日可是要高度用腦,而且就號舍這條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應該趁著此時養精蓄銳。

古代讀書人不容易啊!

黎蕎這般,其他考生也是如此,一個個都待在小小的號舍裡,等著剩餘的考生入場。

無人走動,也無人說話。

很快到了中午,有差役過來問考生要不要熱水。

貢院是有廁所的,就在號舍末端,所以不必跟童生試那般懼怕喝水,黎蕎要了一碗熱水,就著被掰得慘不忍睹的饅頭吃了午飯。

午飯後,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太陽西斜,遠處的明遠樓突然傳來了敲鑼聲。

這表示全部考生已經進入號舍,接下來該發試卷了。

黎蕎一下子精神了。

鄉試終於開始了。

鄉試因為考生眾多,所以不再跟童生試那般讓考生自己抄寫題目,鄉試的試卷是提前印刷好的,此時由差役直接發給考生。

一同發下來的,還有一些草紙和炭火、蠟燭。

這會兒已經是傍晚,考生們肯定要挑燈奮戰。

黎蕎打量著手中的蠟燭,有些同情最後進來的考生,他在號舍裡睡了一天,這會兒賊精神。

但最後進來的考生卻是在貢院外等了一日,這會兒肯定正疲憊著,特別是一些年紀大的,此時應該只想好好歇息吧。

收回跑遠的思緒,黎蕎把注意力集中到試卷上。

這一場考的是墨義和帖經,不考詩詞,也不考策論,純純考驗基本功。

黎蕎大致掃了一下題目,頭皮麻了一下。

和童生試相比,鄉試的題目要偏僻很多,甚至裡面還有偏中之偏的:

要求考生答出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原理。

《史記·河渠書》和《漢書·溝洫志》中都提到了蜀守李冰,誇讚了他的功績,因此,帖經中有一題是相關的原文填空,墨義中有一題不僅要求解析原文,還要考生寫出都江堰的原理。

黎蕎:“……”

這接的是一百零八層地獄吧!

哪個科舉考這些?

聖上出題會不會太隨心所欲了?

科舉考試是一件關乎到無數人命運的大事,不是聖上拿來玩樂、捉弄人的工具啊!

他聽力比普通人好,但此時他不需要凝神細聽,就有很多道抽氣聲、驚呼聲傳到他耳中。

其他考生看到這題,何止是頭皮發麻,他們是全身都麻。

但科舉考試的題目都是聖上出的,這些考生不能罵聖上,他們只能倒吸很多口冷氣。

黎蕎將周邊考生的動靜收入耳中,他輕輕一嘆,開始研墨。

君心難測,不過,他是知道答案的。

而且,此次鄉試的錄取名額是四十人,甭管此屆考生把題目答成什麼樣,那都得錄取四十人。

所以還是那句老話,勝過其他考生,比其他考生多走半步,那就贏了。

希望莊文,孟月,徐瑛能穩住心態,謹記著此話。

除了這道題之外,其他題雖然偏僻,但還在正常範圍內,所以莫慌,就把這道題當做是附加題,能做出來,那皆大歡喜。

答不出來那也沒關係,想來整個貢院能答出來的沒幾個。

而且,聖上最重文章,只要最後一場的文章寫得好,那不怕考不中舉人。

這般想著,他開始在草紙上答題,墨義題需要組織語言,所以得先寫在草紙上,在草紙上答完再往試卷上謄抄。

他這一年來的苦讀沒有白費,憑著過人的記憶力,這些題難不倒他,他寫的飛快。

沒一會兒,天色暗了下來,他點上了蠟燭。

蠟燭燃燒了一半,他將其吹熄,準備睡覺。

一根蠟燭的光線太暗,而他對這一場又很有信心,所以不必非得在晚上答題,接下來還有兩日,他絕對能寫完。

將兩塊木板拼接在一起,他蜷縮在一米長的木板上準備睡覺。

只是,白日裡睡的多了,這會兒他毫無睏意。

而且,號舍實在是太小了,木板只有一米長,他一米八的個子擠在這小小的木板上,實在是難受。

他抬眼看了下頭頂的月亮。

夜幕上掛著漂亮的上弦月,美得他怔了一下,他很久沒認真看過頭頂的月亮了。

不知道此時的陶竹在做什麼,也會看月亮麼?

想起陶竹,他更是毫無睡意,輾轉了許久,這才迷迷糊糊的去找周公。

一覺醒來,天矇矇亮,農曆八月初的清晨已經有些涼了,他揉了把臉,然後站起身小幅度的活動手腳。

蜷縮一整晚,他渾身的骨頭都僵了。

今日又是大晴天,他就著熱水吃了幹饅頭,然後開始提筆答題。

這一場的題很多,墨義和帖經加起來足足有四百道題,他寫了一整日才寫完。

至於那道被他當做附加題的都江堰原理,他答的很順利。

他上輩子讀書時出於好奇,特意研究過這個問題,當時他在網上看了相關的小動畫,小動畫解釋的清晰明瞭,特別好懂,他一直都記著。

而且,為了應對聖上那總是接地獄的考題,他研究水利工程時特意關注過此時空的都江堰,所以這道附加題難不倒他。

第三日,他將寫好的答案謄抄到試卷上,抄完又檢查,確認無誤了,他鬆了口氣。

此時剛過正午,他肚子餓的咕咕叫,到傍晚考試就結束了,他把剩下的饅頭一掃而空,然後坐著等交卷。

鄉試不允許提前交卷,也不允許隨意走動,他只能坐著乾等。

熬到傍晚,終於等來了明遠樓那邊的鑼聲,他長長呼了口氣,第一場終於結束了。

等差役把試卷收走之後,眾多考生排著隊出考場。

此次的題目,除了都江堰那一道題之外,其他的題也比歷年的題目難一些,需要消耗不少腦力。

因此,此時大多數考生都腳步虛浮,一臉倦色,個別身子骨單薄的,更是搖搖欲墜一副隨時能摔倒的樣子。

這些考生不能罵聖上,碰見認識的人,只能對視苦笑。

黎蕎瞧著這一幕幕,忍不住感嘆,科舉考試不僅拼運氣,還得拼體力啊。

隨著人流出了貢院的大門,他立馬四處張望,想要尋找陶竹的身影。

“這裡!”

陶竹午飯後就來了貢院門口,他來的早,所以此時站在了最前面。

他身後還站著黎二山黎夏黎春生莊泉周芸莊園幾人。

黎蕎聞聲,立馬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瞧見陶竹熟悉又好看的臉,他立馬笑了起來。

等來到陶竹近前,他還沒說話,倒是陶竹一臉心疼的道:“瘦了。”

黎蕎臉上的笑登時擴大,他牽住陶竹的手,仔細打量了陶竹几眼,然後滿意道:“你沒瘦。”

他對陶竹的身子可太熟悉了,他的眼睛就是最標準的秤,一眼就能看出陶竹的體型有沒有變化。

不過,陶竹眸中帶著紅血絲,這肯定是沒睡好。

“那可不,小叔,這三日竹叔每頓飯都加大了飯量,唯恐瘦了。”黎二山忍不住道。

從前陶竹吃飯都是吃飽便不吃了,但這三日,他頓頓都是吃撐才放下筷子,半晌時還會加餐,唯恐自己體重掉了半斤一斤讓黎蕎擔憂。

“辛苦竹哥兒了。”黎蕎不由握緊了陶竹的手。

“這算什麼辛苦,你才是辛苦。”陶竹搖頭,水眸放在黎蕎身上舍不得移開。

在那小小的號舍裡蹲三日,可太難熬了。

“還好,我從前幹慣了農活,身強體壯,對我來說真的不怎麼辛苦。”黎蕎笑著道。

“反正是受罪了,回去後我給你做好吃的。”

“好,啃了三日干饅頭,太想念你做的飯了。”

兩人說罷不再說旁的,只是牽著手看向了貢院的大門,他們要等莊文。

莊泉周芸膽子小,平日裡都不敢單獨出門,他們自是要留下來和莊家人一起回去。

莊文很快就出來了,他腳步有些不穩,臉上也掛著黑眼圈,不過,瞧見外面這些正在等他的人,他臉上露出笑來。

“走走走,咱們回去,困死了,回去我要大睡一場。”

他雖是農家出身,但自小就沒幹過什麼農活,再加上他年紀大,這三日對他而言太難熬了。

他現在只想躺在舒服的床鋪找周公。

黎蕎見此,笑著點頭:“好,咱們快回去。”

既然莊文不說對答案的事兒,那他自是不會主動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