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分唇音、舌音、齒音、牙音、喉音五種,又有一個半舌音與一個半齒音落在次濁之中。聽一下這些音,記住與之匹配的符號,讀字認音時就有了依憑。”

曼兌看著昨晚熬夜攢出來的教案,發自肺腑的感到陣陣糟心。

他與現任龍尊丹楓年齡相仿,倒是沒有教導過幼年時期的飲月君,但大長老他教過啊!

在龍師大長老嘴裡,尊上那是無師自通雲吟術,護衛只配跟在身後高喊666的存在。再看看眼前這些小崽子,那當然是不敢和當年的丹楓類比,但也不能淪落到讓人懷疑智商的程度吧!想當年他自己破卵重生那段日子似乎也沒有這樣?

一整個庭院,一整個!近百號幼崽!除去幾個總被挑剩下畢不了業的小顯眼包,這麼多崽子裡只有一個勉強能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在心底長吁短嘆,目光掃過緊貼在講臺旁抄筆記的離朱,有效拯救即將梗塞的心肌。

還好還好,至少還有一個。

比起昨天下午,這節課的難度陡降,花了一個半系統時認識拼音和筆畫,曼兌甚至沒敢留課堂作業——他怕自己被當場氣死。

“筆墨紙硯都帶回去自用,每個筆畫寫三遍,明日交上來。”

心塞也要留到明日再去塞,下午他還有別的工作要做,脾氣太暴躁了不好。

反正幼崽們領了文具回去練成什麼樣子他都可以不看,只要最後的作業彼此間能互相搪塞得過去就成,硬是不練的……那就等月末小考時捱揍吧。

成功與自己達成和解的曼兌到點走人,幼崽們鬧哄哄亂了半個系統時後一個眼生的傢伙慢吞吞走進教室,拖出凳子坐在講臺上開啟手邊書本閱讀。

此人穿了身黃不黃綠不綠的長衫,戴著眼鏡,身形纖細面板白皙,看長相倒是典型的持明,冷淡自持喜怒不形於色。

他夾著書走進來時教室裡靜了一瞬,但也僅限於一瞬。幼崽們是很會看人下菜碟的,曼兌會用戒尺抽,藻兼會用短棍敲,這個傢伙連重話都沒有半句,誰怕他?

離朱小小的窩成一團,眼風餘光注意到艋柯縮著脖子低頭收聲,她轉轉眼睛,收拾好理論上完全屬於自己的筆墨紙硯然後老老實實趴著。

教室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沒停過,小孩子高興起來是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音量”的,尖利的吵鬧隨著時間推移愈演愈烈,幾乎要掀翻屋頂。

新來的老師不動如山,只有距離最近的離朱發現他手指攥得發白。

求生本能突然尖叫著提醒她想法子保命,說時遲那時快小童雙手抱頭“哧溜”鑽進桌下,再慢半秒水就要拍到臉上了。

幼崽們的笑鬧瞬間被哭泣取代,玩耍打鬧說笑睡覺……只要沒有及時躲閃,一股腦都被無中生有冒出來的潮水兜頭毆打了一頓。

“咳咳,咳咳咳。”姿勢都沒變一下的巫凡放下書:“繼續鬧,沒關係,我救得活。”

“……”離朱把自己縮得更小,緊緊團在桌下。

教室裡立刻安靜下來,鴉雀無聲,效果堪比拔了音響電源。

“我來教授你們如何以雲吟之術操縱水流治療傷口,啊,雖說第二項要求能不能做到都無所謂,但是離開庭院前所有人至少要讓杯子裡的水動起來。我不想聽理由和藉口,一個人做不到,所有人一塊受罰,也別跟我講道理,我不講道理。就這樣。”

持明,或者說生活在仙舟聯盟旗艦上的這支援明比起其他同族更擅長醫術與治療,這與他們一脈相承的雲吟術息息相關。最早來到羅浮的持明曾與天人族一同研發過建木果實的一百種醫藥用途,此後的千百年間也是持明一族扛起了丹鼎司的大半重擔。直到現在雲騎常用的藥物還是丹鼎司所出,軍中並未另設醫藥分支。

所以雲吟術也是幼崽們需要重點關注的學科之一,算是提前儲備人才了。

渾身都是水,身上疼痛不已且瑟瑟發抖的幼崽們:“……”

離朱悄悄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坐好,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巫凡瞥了她一眼,轉過視線盯著艋柯冷笑。

“呵,原來這裡還有熟人。來吧,到我這裡來。”

他點了艋柯的名字,這位留級生臊眉耷眼走到講臺底下,就聽新來的老師淡淡道:“你是聽過課的,說說雲吟術的重點。”

艋柯:“……”你說我為啥會留級呢?是因為我不想離開庭院嗎?

巫凡很有耐性的等了三分鐘,艋柯簡直比最忠貞的義士還更懂得保守持明一族的秘密,堅決不開口吐出半個與雲吟術有關的字兒。

“好,很好。”他扯開冷淡卻精緻的嘴角,笑得背後彷彿有大片黑色花卉迎風搖擺:“你有種,我很佩服。”

形貌昳麗的青年動動手指用水流將幼崽倒吊在房樑上,讓他以這種扭曲的姿勢醒醒神從頭再學。他深吸一口氣,右手掌心向上,水珠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滴溜溜浮空旋轉。

“我會講三遍,三遍還沒聽懂你們自己去想法子。七天後我會帶些丹鼎司內用來試藥的小動物,要求各位試著對它們使用雲吟術……實在學不會也沒關係,至少向我證明你們上課有認真聽,否則就上去和這位勇士作伴。”

從頭到尾這位年輕的司鼎語氣就沒發生過變化,離朱默默抱頭,力求縮小存在感,主打一個乖巧老實。

巫凡一步也沒有離開講臺,從頭到尾將雲吟術的要點仔細講了一遍,又反覆在手上演示了術法的種種形態:“可有看明白?哪裡沒看懂了及時提問。”

這玩意兒其實也是看天賦的,龍尊生來就深諳御水之術,其他持明有的擅長有的不擅長,不過多多少少都能用。

純理論的東西聽得幼崽們滿腦子漿糊,但是沒誰敢提問——剛才被水流賞的大逼鬥還沒消化完呢,暫時不想再吃第二波。

“你有什麼問題?”

難道這一屋子新來的小白菜裡就沒一個耐嚼的嗎?巫凡的視線掃到哪裡,哪片幼崽就會發出可憐的哽咽聲,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腳下。

講臺旁那個縮頭縮腦的小東西自以為不引人矚目,實際上她都被安排在這種神人才能享有的專屬座位上了,什麼都不做也足夠有存在感。

離朱若有所覺,抬起眼睛和巫凡對視:“我沒聽懂,需要時間想想,你能不能慢一些從頭再演示一下。”

講臺底下一片細細碎碎的抽氣聲。

好傢伙,“沒聽懂”這種事是可以隨隨便便說出來的嗎?

離朱:那要不然呢?

巫凡在丹鼎司見過的奇葩多了去了,一天天光應付腦子不清醒的醫鬧就累得夠嗆,幼崽直接說沒聽懂他反而比較能接受。

嗯,至少聽了,懂不懂的一群加起來都沒有一百歲的小屁孩頭一天接觸雲吟術不懂才正常。

溫柔的水流裹著離朱飄在半空中,就像海獺抱著心愛的小貝殼那樣環繞著她上下翻滾,其他幼崽紛紛發出羨慕的驚歎。

“哇!好有趣!”

離朱:“……”

看上去挺好玩,被裹挾著的人就……

嘔!

把臉色發青的小童放回座位,巫凡又問了一遍:“懂了沒?”

“沒有。”

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直到小丫頭實在忍不住趴在桌上直嘔酸水,巫凡終於沒有再問她有沒有聽懂——這孩子真的已經盡力了,剩下只能看天賦。實在學不會還能怎樣?總不能把小祖宗們全掛外面曬乾了炮製成藥材吧。

離朱一個人承包了半節課的“示範”時間,宣佈下課後巫凡順手把她拎進崇志堂。曼兌和大長老也在這兒小聚,三位龍師打了個照面,目光順勢凝聚在扎著小揪揪的小姑娘身上。

“巫凡吶,孩子還小,彆著急。”曼兌現在看離朱已經很順眼了,幾十張快一百張鬼畫符裡就混著那麼一頁人寫出來的字兒,換誰誰不對這孩子另眼相待。

龍師之間也有不同的派系,巫凡明顯就屬於曼兌和大長老以外的另一派。他沒有回應曼兌,徑自把離朱放在座位上,掰著小胳膊摸摸左邊的手腕,又掰著右邊也給摸摸。

“你可以考慮將來報考雲騎跟著戰艦出航。”

別人看著離朱小小隻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孩子身體不好”,只有巫凡當過一回滾筒洗衣機後肯定了她。

這孩子只是看上去好欺負,實際上她不但比同齡幼崽更強壯,力氣也可能更大些。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塊頭小小的,模樣也生得可憐兮兮(厭世臉)嬌嬌怯怯(尖下巴)。

“去雲騎作甚,他日若能武藝大成必要留在族內與尊上做個護衛,為何平白去給天人族填線,哼,愚不可及!”

大長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斜了巫凡一眼,後者直接把臉扭開。

崇志堂的空氣幾近凝固,離朱突然打了個嗝。

“好了好了,巫凡你別嚇到孩子,大長老您也消消氣。離朱還很小呢,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兒了。”

曼兌果然是個糊牆高手,張口藉著幼崽緩和氣氛,反手指了個角落給她:“我這兒有本通用的幼兒啟蒙畫冊,你坐那裡看去,大人說話小孩兒別聽。”

主要還是擔心小崽子嘴上沒把門的,不管聽到什麼叫人仨瓜倆棗就哄著全說了。

離朱接了畫冊轉身就走,坐得比曼兌指的那個角落還遠。

求我聽我都不想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