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聽了之後,一下子靠在椅背上,看向湯和的目光都帶著幾分同情。無奈問道:“你們是不是不知道對面是什麼情況?哪裡離著大明幾萬裡遠呢,韓度都是九死一生蒙上蒼庇佑,才能夠萬幸回來,難道他們都願意去?”

“願意,上位他們都願意去。”湯和無比肯定的回道。

這下老朱就奇怪了,要知道南洋的條件可是要比對面好上太多了。從京城到南洋,一個來回也不過是半年左右就可以,但是去對面呢?沒有一年,恐怕是想都不要想。

“這是為何?”

湯和眯著眼睛,神情輕鬆的說道:“韓度說了,他當初之所以九死一生,那是因為他走的是南邊的那條需要橫穿大海的海路。當初他是迫不得已,可是現在卻不用走哪裡。”

“現在可以走北上這條海路,只要沿著海岸走,基本上是沒有什麼風險,就可以安全到達對面的。”

北邊這條路老朱自然知道,但是那些勳貴卻不知道。所以,韓度才會專門和勳貴們解釋一番,這老朱也能夠理解。

“可那畢竟是在幾萬裡之外啊,難道你們就真的願意背井離鄉?”老朱目光平淡的看著湯和,意有所指的問道,“朕可要先提醒你們,那邊和南洋可完全不同,那是真正的蠻荒之地。在南洋你們還能夠看見一些正常人。可是在那邊,那裡的可全都是蠻人啊。韓度帶回來的那個,翟遠,你看過沒有?聽說最開始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穿著獸皮,連衣衫都沒有。也就是到了大明,他才慢慢習慣穿衣服。”

“在南洋,好歹還有西洋的商人會跑過來交易,你們擔任總督還多多少少可以交易到一些東西,收到一些賦稅。可是在那邊連商人都沒有,你們和誰交易,又能夠交易到什麼?”

湯和神色一正,鄭重的說道:“上位,南洋當初也是一片蠻荒,而且還倭寇橫行。既然臣等當初都沒有退縮,現在自然更加不會。對面的確是沒有什麼可交易的,但是韓度也說了,對面物產極其豐富,就算是什麼都不換,光是把對面的特產運回大明,這筆收入就極為可觀了。”

老朱啞然,然後驚異的問道:“那些勳貴,都願意讓出南洋的總督位子?”

“上位這話說的,南洋總督不都是上位來定的嘛,臣和他們都只不過是替上位守著罷了。當然,臣也是有私心的,若是能夠做一人總督,為府裡增加點收益,改善一下府里人的生活,臣就知足了。”湯和把姿態擺放的極低,將老朱搞搞捧起。

果然,湯和的舉動起作用了。

老朱高興的哈哈大笑起來,對於湯和的回答極為滿意,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就不要去,讓府裡的子侄輩去吧。一大把年紀了,該享享清福了。再說了,朕也離不開你啊。”

說著,老朱抬頭嘆息道:“自從三弟走了之後,和朕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若是你去了那邊,那朕就真的沒有說話的人了。”

“好,好,臣就聽上位的,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守著上位。”湯和也沒有想過要去美洲,剛才只不過是話到了嘴邊,不得不說而已。

若是上位順著他的話,非要讓他去,那湯和哪怕是極有可能會死在去的路上,他也只能夠硬著頭皮去。

現在得到上位的如此挽留,湯和的心裡還是暖洋洋的。

“那上位是答應臣的請求了?”

老朱微笑著點頭,說道:“不就是在那邊設立總督府嘛,這件事朕答應了。”

“多謝上位。”湯和連忙想要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鄭重朝老朱拜謝。

老朱卻是真心不想讓湯和折騰,便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道:“咱們老兄弟之間,不用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哎,哎~”湯和連連笑著點頭,應承下來。

老朱原本也是擔心勳貴會死死捏住南洋總督位子不放,會因此導致和文官起了衝突,會導致朝政不穩。畢竟每一個總督位子,都代表著一股利益,而且還是極大的利益,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輕易放棄的。

但是老朱也沒有想到,韓度會提議在對面再設立總督府,而且勳貴們竟然也願意去。想到勳貴願意離開南洋這個已經興旺起來的繁華之地,再次去到鳥不拉屎的蠻荒,而且還沒有任何的條件,只是請求設立總督府而已,老朱心裡就冒出一陣感動。

同時,想到文官現在連南洋都不願意去,甚至在方孝孺上奏之後,竟然還遭到了文官的集體抵制。

比起願意主動前往美洲擔任總督的勳貴,這些文官就顯得慫多了。

既然目的達到,湯和便起身告退。

老朱也沒有留他,笑著點頭便答應下來,並且還囑咐湯和回去多注意休息,有空一定要多進宮找他說說話。

......

韓度從湯和府上離開之後,帶著疑惑找到方孝孺。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會突然上奏,要文官擔任總督?”

方孝孺面對韓度的質問,神色無比淡定,說道:“南洋既然需要治理,那文臣入南洋擔任總督,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韓度頓時被方孝孺的話給噎住,在不確定方孝孺究竟知道不知道擔任總督會有一成的賞賜。韓度也不敢再將這個訊息透露給他,於是便嘆息著說道:“南洋可是皇上的財賦之地,你這樣貿然上奏,萬一要是讓皇上以為你居心叵測,那你可就要倒大黴了。”

對於韓度的警告,方孝孺卻一臉不以為然的態度,說道:“我上奏是希望皇上能夠讓文官擔任總督,治理一方,又不是要放棄南洋,怎麼會有影響?而且文官治理地方,本就要比武將合適,說不定還會讓南洋更加的興旺呢?”

韓度見方孝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頓時驚訝了片刻,然後卻一臉苦笑的對他說道:“南洋和大明可完全不一樣,文官還真的未必能夠鎮守的住。你不會以為,你當初走馬觀花一樣到處看看,就將整個南洋的局勢看的透徹了吧?”

方孝孺聞言沒有貿然反駁韓度,而是皺著眉頭深思片刻之後,才出聲問道:“怎麼?南洋有什麼問題?”

韓度只好無奈解釋道:“南洋除了呂宋和舊港,不多的幾個總督府,因為有著大明百姓生活在那裡,所以還算是平穩。但是其他地方,比如說爪哇,基本上沒有大明百姓的蹤跡。這樣的地方,完全靠著總督府用武力鎮壓著當地土人的反抗。”

“你以為,若是一個文官去了,就能夠守的住總督府嗎?”

大多數文官雖然將上馬能治軍、下馬能安民放在嘴邊,但是這種話他們自己都只會在喝了幾杯酒之後才會信。

當然,真正文武雙全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這種人真的太少了,通常情況下文武官員還是涇渭分明的。

韓度雖然處理政務是一把好手,但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領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即便是韓度最擅長的海戰,那也是靠著“口徑即正義、射程是真理”,再加上積累的一些海戰常識,在欺負人罷了。兩軍對陣,韓度從來都是將指揮權下放給麾下將士,不敢自己瞎指揮。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方孝孺也知道讓文官領兵鎮壓一方,多少有些不現實。面對韓度的話,他無法反駁。乾脆光棍的朝著韓度兩手一攤,無奈說道:“可是,現在我都已經上奏了,那還能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涼拌唄。

現在就只能夠看看老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將此事放在一邊,還是真的要派文官去南洋擔任總督。如果老朱真的有意讓文官擔任總督的話,那韓度就只好建議老朱先讓文官擔任幾個比較平穩的地方,一步一步來。

或者是給文官配上武將,又回到文官治政,武將征戰的狀態。

“你若是一定要去南洋擔任總督的話,你就選舊港,或者是呂宋吧。”韓度見方孝孺態度,知道勸不了他,臨了囑咐他一句,便走了。

舊港有著施進卿這個地頭蛇,平穩上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至於呂宋,以老朱對呂宋的總是,韓度都不確定老朱會不會讓方孝孺擔任呂宋總督。

韓度回到府裡,一股莫名的感覺總是縈繞在心頭。總是覺得方孝孺上奏這件事,不是他說的那麼簡單。

就算是方孝孺親眼看到了南洋的興旺,想要去擔任總督,那他也沒有必要上奏啊。他將想法告訴自己,自己難道就不能給他運作?

韓度雖然不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但是運作一個總督位子的本事,還是有的。畢竟南洋是自己蕩平的,總督是自己建議老朱設立的,老朱這幾年在南洋撈了那麼大的好處,這點薄面他還是會給自己的。

而且,站在方孝孺的角度,無論如何自己都是能夠幫他成為總督的第一人選才對。那麼,方孝孺為什麼會捨近求遠,舍易求難,非要自己上奏?

韓度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會是......方孝孺知道了總督每年的上貢,都會有一成賞賜的事情了吧?”一個念頭浮起,韓度越想越是覺得事實就是如此。

可這樣也有兩個問題,那就是方孝孺究竟是怎麼知道賞賜一事的?這件事只有勳貴和老朱知道,而不管是老朱,還是勳貴,都不可能將這個訊息告訴方孝孺。

勳貴不會讓文官知道這個訊息,跟他們搶奪總督名額。

老朱也不會告訴方孝孺,甚至都不會讓人知道他每年從南洋撈了多少好處。

究竟是誰告訴方孝孺的?

另外一個就是,既然方孝孺知道了總督賞賜的事情,那他為什麼又沒有寫進奏摺裡面,或者是直接在朝堂上說出來?每年這麼十萬貫起步的財富,如果被文官知道了,他們根本就不一起反對方孝孺,反而會對去南洋擔任總督趨之若鶩。

這麼輕易就可以拉攏人心的辦法,方孝孺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偏偏在朝堂之上從頭至尾一個字都沒有提過。寧願被所有文官誤解、針對,也不吐露絲毫。

方孝孺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忽然,韓度想到,還有一個人知道賞賜的事情。

朱標!

一想到朱標,不知道為什麼,韓度猛然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雖然韓度不知道為什麼朱標會將這個訊息透露給方孝孺,但是他的確是有條件這樣做。方孝孺現在可是太子府屬官呢,東宮侍講。

雖然第二個問題,韓度暫時還想不明白,但是韓度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問問朱標了。

來到東宮,韓度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去。見到朱標的時候,發現他正在親手沏茶。

不等韓度開口,朱標便笑著看了韓度一眼,說道:“來了?坐吧。”

韓度依著朱標示意,坐到他左手位置。狐疑的看了朱標兩眼,接過茶,疑惑問道:“殿下知道我會來?”

朱標笑著點頭,說道:“算算時間,你也差不多該來找孤了。不過你還是有些出乎孤的意料,比孤預計的要來的早一點。”

韓度看著朱標如此做派,心裡有了幾分瞭然。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擔任總督會有一成賞賜的事情,是殿下告訴方孝孺的?”

“當然。”朱標理所當然的應承下來,並且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就連他上奏,都是孤授意的。”

難怪......韓度對自己心裡的第二個疑問,豁然開朗。

原本韓度就對方孝孺的種種行為感到奇怪,現在看來不是方孝孺舉止奇怪,而是他根本就是被朱標授意的。

可是,對於方孝孺的疑問沒有了,韓度心裡又產生出了新的疑問。十分不解的看著朱標,問道:“殿下究竟想要做什麼?”

朱標笑了笑,沒有和韓度繞圈子,直接說道:“孤也不瞞你,孤以為既然是治理一方,那或許文官要比武將更好一些。而且,勳貴這幾年一直都霸佔著南洋總督的職位,若是長此以往,終歸有些不妥吧?”

“勳貴一直把持著總督職位,當然不妥。”韓度誠懇的點頭,贊同朱標的看法,隨後又繼續說道:“不過,殿下以為現在文官擔任總督的時機成熟了嗎?”

朱標聞言一愣,淡笑著說道:“怎麼?你認為時機還沒有成熟?”

韓度鄭重的點點頭,見朱標疑惑,便解釋道:“殿下,南洋是有著土著的,大明才剛剛佔據南洋沒有多少年,很多地方的局勢並不平穩,還需要駐軍鎮壓著。若是文官擔任總督,我有些擔心他們未必能夠鎮的住地方。”

朱標是非常清楚治理一方和鎮壓一方的區別的,也明白文官和武將的長短之處。

皺著眉頭,問道:“可是孤聽方孝孺說,南洋現在可是十分的繁華啊,雖然比不上京城,但是比起大明其他大城可一點不差。”

韓度聞言苦笑連連,嘆聲解釋道:“南洋現在變得繁華是沒錯,但那只是從大明到舊港沿途的港口,要麼就是呂宋。當初方孝孺看到的,也只是這些地方。這些都是大明海商停留的地方,自然會顯得繁華。”

“當然,我這樣說並不是反對殿下想要讓文官擔任總督,只是想提醒殿下文官出任總督的時候,最好是選擇這些地方。其他地方......臣擔心文官會鎮守不住。”

朱標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頓時閉口沉默起來。思考良久才道:“其他總督府是什麼情況?”

韓度重重嘆息一聲,直起身來,解釋道:“怎麼說呢?殿下也知道每年各總督府為內庫貢獻多少財富。”

朱標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異色。他也是近年才知道這件事的,一個總督府一年就是上百萬貫的財富送進內庫。這麼龐大的財富第一次讓朱標感到震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在世人眼中的蠻荒之地,竟然會有這麼龐大的財富。

同時,朱標也不免對這些財富眼熱,畢竟財帛動人嘛。朱標身為太子,花錢的地方也是很多。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坦然收下,韓度給他的四成石炭礦股子。

韓度繼續說道:“殿下想想,繁華的總督府可以靠著賦稅和貿易,湊上這筆錢。但是那些沒有辦法貿易的總督府呢?”

朱標遲疑的看著韓度,眉頭頓時皺起,他被韓度提示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韓度見朱標顯然沉聲,只好繼續說道:“那就只能夠靠著當地特產了,有礦的就讓當地土著去開礦,有名貴木材的就讓當地土著去砍伐木材。可是殿下,那些土著憑什麼聽咱們的,叫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等朱標回答,韓度便嘆聲說道:“正是因為有著總督府的鎮壓,那些土人才會乖乖聽話。可是不管怎麼樣,他們會一直服氣嗎?”

不用韓度解釋,朱標都能夠想到,土著肯定不會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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