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知秋見到這些人舉止古怪,神情詭異,也不由得心中一陣發毛。他聽到那十二個男女的叫聲,知道這些人只是尋常百姓,不會武功,那兩個壯漢卻中氣充沛,顯然頗有內力。只聽那些人停了叫喊,丁殘雲又再開口頌偈,只是這次嘀嘀咕咕,說的竟是梵語,厲知秋卻是半句也不懂。

過了半晌,丁殘雲似乎頌偈已畢,他揮了揮手,身邊一名壯漢從車旁拎過兩隻桶來,隨手開啟一隻,裡面蔥蔥郁郁,竟是裝了滿滿一桶菠菜。

丁殘雲道:“入教首事,便是要驅邪防身,各位兄弟姐妹,這裡有一桶鮮蔬,另有一桶穢物,眾兄弟姐妹須拿著六葉鮮蔬,蘸點穢物,塗抹於頭。此法能夠去邪避兇,防範雷擊!”另一名壯漢此時也將第二個木桶揭開,頓時臭氣熏天,汙不可聞,原來裡面竟是一桶黃白之物。

這十二個男女立時面露難色,有幾個頻頻皺眉縮鼻,更有兩個女子胸中惡氣翻滾,幾欲作嘔,憑著極大的耐性,才忍住不吐,眼中卻早已泛起了淚花。他們雖然誠心信教,對宗長和尊者無限崇敬,但畢竟要將糞便塗抹於頭,那已非常人所能忍耐之事。

然而也不過隔了片刻,人群中走出一名二十來歲的男子,拿起桶中的菠菜,在糞桶中浸了個十足,揚手便向自己的頭頸抹去,邊塗邊叫道:“聽說一次修行,天堂只在目前……”他一出列,登時便有幾人不甘落後,紛紛拿起桶中鮮蔬塗抹,餘下眾人思索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先後來到桶前。

厲知秋遠在樹頂,嗅到桶中的惡臭,也不禁一陣噁心。暗想這些人不知被灌了什麼**,連如此髒穢的勾當也做得出,真是天下奇聞。看來這教派不是什麼名門正宗,必是哪一方的邪教。

這些人驅邪完畢,雖然身上汙臭,但一個個卻容光煥發,臉有得色,好似突破了驚天大關一般。丁殘雲微微一笑,道:“恭喜諸位兄弟姐妹,勘破首劫!現下大家身披汙邪,需要例行解穢之法。”向旁微一努嘴,一名壯漢走到輦車跟前,將車門開啟,裡面緩緩滾出了幾個物事。

此時月光正濃,映在這空地之上,厲知秋一看之下,不由得大驚。原來滾出車的,是幾個少男少女,那兩名大漢輪流來到車前,將車中剩餘幾人搬出。這小小一輛輦車,居然滿滿裝了十二個人。厲知秋恍然大悟,想起日間在採石磯偶遇這夥人之時,看到車轍痕重,以為裝著黃金一類的重物,沒成想原來是因為內有十幾名活人。而這十幾個活人擠在一輛小小輦車之中,一路上顛簸碰壓之苦,卻也可想而知了。

丁殘雲道:“這十二個少男少女,乃天賜之物,其中童子四名,處女八名,與我新晉入教的十二位兄弟姐妹陰陽暗合。我龍尊王佛有云,男取陰神者,即成菩薩之果;女採陽氣者,即成佛果之身。男女雙修成正果,才是萬匯總收元。今夜月明,正是我宗入教弟子調和陰陽之時。”

厲知秋聞之大怒,眼看地上的少男少女手腳被縛,口塞棉布,顯然是從他處劫持而來。而那十二個綠衫男女臉上毫無愧色,更有幾名男子有躍躍欲試、喜笑顏開的神情,不由得火往上撞,暗道:“先前見你們受人愚弄擺佈,本還有些憐憫之心,但你們是自願入教,便再古怪噁心,也是你們教內之事,我也不會多問。可你們要加害良家百姓,那卻不能不管!”本欲跳下樹來阻止,但想到這些男女身上沾了不少穢物,動手之時,難免沾惹上身,不由得微微犯難。他心念一動,已有了計較,伸手從懷中摸出十餘顆藥丸來,雙指一彈,朝那些綠衫男女一一射去。

這些藥丸由數種藥材熬製而成,後經風乾,堅硬異常。厲知秋這一彈乃是師傳絕學,叫做“小弓射鳥”,端的厲害無比。他瞄向眾人的陽關穴,那是人身大穴,被打中後下肢痠麻,動彈不得。這些綠衣男女不會武功,無法躲閃迴避,立時便被擊中,紛紛倒地。

他打中第六個綠衫人時,丁殘雲和兩名壯漢同時呼喝,找尋他藏身之處。打中第十人時,丁殘雲已踏樹而上,雙掌一錯,掌帶風聲,迎面而來。厲知秋身處樹杈之上,不利躲閃,只能兩手一伸,硬接了這一掌。他身子一翻,墜下樹來,下落之時,雙手連彈,藥丸破空而出,終於將最後兩名綠衫人打倒。

丁殘雲同時跳下樹來,看到自己同伴陸續倒地,眉頭一皺,向厲知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尊駕是誰?為何要來管本宗的開堂法事?”他適才與厲知秋對了一掌,當時欲頃刻斃敵,實已用了全力,但厲知秋輕描淡寫的化解掌力之餘,又復出手將同伴擊倒,心知對方武功穩勝於己,是以言語中帶著三分客氣。

厲知秋適才躲在樹梢,並未瞧清楚丁殘雲面容,此時才得以細細打量,但見此人和自己年紀相仿,面容慈善,頗有親和之力,他也是身穿一襲綠衣,只不過腰間圍著一卷淡黃色的絲帶,那是餘下綠衫眾人所沒有的配飾。厲知秋微一拱手,道:“在下途經此地,本想在這林中小寐,復再趕路。不想撞到貴教開堂行法,那也是無心之為。敢問這位尊者,地上的一十二位童子少女,瞧來不過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子女,不知貴教要如何處置他們啊?”他不想和這幫邪徒多費唇舌,是以直指其事,要看對方如何應答。

丁殘雲聽他口稱自己為尊者,知道這人已在此聽了多時。他在皖南擄來這些少男少女,要行所謂法事,本就有些理虧,聽到對方出言質問,更是惱羞成怒,又想若被此人走脫,驚動了官府,那可是犯了宗門大錯。當下也不搭話,抽出腰間長劍,向前一縱,直刺過去。

厲知秋早就防他突襲,但見他衣袖微擺,忙伸出右手,擊向丁殘雲左肋。丁殘雲若不縮身,劍未刺到便會先行中掌,他身子一扭,躲開這雷霆一擊,挽了個劍花,復又再上。

厲知秋隨餘仙學藝近二十年,餘仙是一觀之主,有開宗立派之能,武功自有獨到之處。他深通醫道,於練息御氣之術更有心得,是以桃源觀一派,在內功上頗有造詣。丁殘雲初時一劍刺出,還能連遞數招,但十幾合一過,只覺對方掌力越來越是雄厚,自己便是出劍也十分吃力,心中一時驚慌,不由得大喊:“阿丁、阿武,敵人厲害,大夥併肩子齊上啊。”

那兩個推車壯漢早就想過來幫手,只是丁殘雲在教中職位不低,武藝高強,平素料理敵人時,都是單打獨鬥,是以不敢冒然下場。此刻聽到求助,雙雙大吼一聲,四掌齊推,加入戰團。

厲知秋精神大振,他十餘年來走南闖北,行醫無數之餘,也時常匡正除惡,臨敵經驗十分豐富。此時以一敵三,卻也絲毫不落下風,越鬥越是揮灑自如。

丁殘雲見此情形,心下愈急,暗想僵持下去,己方討不到便宜不說,一個不慎還會折在這人手裡。就算僥倖逃了性命,出此大紕,宗長也不會放過自己,想起執法護教的種種酷刑,不禁寒毛直豎。他眉頭一皺,一條毒計湧上心頭,收劍跳出圈外,高聲呼道:“瞋是心中火,能少功德林,欲行菩薩道,忍辱護真心。上菠為天,下蓮為地,護我正宗,捨生取義!”隨即喃喃自語,又念起古怪梵文來。

厲知秋正感奇怪,忽見那兩名壯漢口中發出喝喝之聲,眼中直如噴火一般,拳腳愈發緊了。頃刻之間,竟似武功大進,一拳一腳都掛著風聲,勁力也比先前大了數倍。

厲知秋也不禁略有心慌,暗道:“這些人處處透著邪門,我可別一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先把這兩個痴漢打倒再說。”哪隻丁殘雲突然咒語加快,這兩個壯漢立起四掌,向厲知秋直擊。兩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撲面而來,厲知秋不假思索,舉起雙手,硬接了兩人。只覺兩股大力源源不絕的傳來,心下一驚,這已是硬拼內力的打法,但這兩人內力不高,如此發勁,縱然打傷了敵人,自己也必大有損耗,甚至脫力而死。難道他們豁出性命不要,欲和自己同歸於盡不成?

但這二人與厲知秋相差甚遠,雖然捨命相搏,卻也只一時纏住了他,並無傷敵之能。厲知秋被他二人掌力牽引,心中卻格外留神,將真力暗蓄右腿,心想若丁殘雲此時來刺自己一劍,這一腿便要蹬其要害。言念及此,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丁殘雲。

這一瞥之下,厲知秋不禁大驚失色。原來丁殘雲趁著兩名壯漢發掌纏住他之際,挺劍奔到大車之旁,一劍一個,將躺在地上的少男少女全部刺死,便是自己引渡的新晉入教弟子、被厲知秋彈倒那十二名綠衣男女也不放過。他奔行迅速、劍法極快,也不過一眨眼功夫,這二十四人便悉數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