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戌時,太陽剛剛落山,天色漸暗。

玉京山百里外,依舊山巒疊嶂。

山間低谷有河流蜿蜒碧水潺潺,水中魚蝦嬉戲,水面又映襯著漫天星辰。

蜿蜒的河流中,一隻竹筏順流而下,留下串串漣漪。

水流不快,竹筏悠悠,也將上邊兩人承託得格外悠閒。

牛卿之時不時撐下竹竿,讓竹筏一直處於平穩狀態:“姚大俠,買這竹筏時,你要是學我一般佯裝轉身,肯定還能多砍十多文錢。”

“我不太會砍價。”

“沒事,後面到了清禾城我教你,這砍價可是門學問。”

“好。”

姚望隨意坐在竹筏上。

那日牛卿之酒力上頭,再加上閱讀玄奧書籍導致精力憔悴,他足足睡到午時才被餓醒。

讓姚望感到無奈又有一絲開心的是,

仿若老天爺不希望自己失去一個朋友,對方居然喝斷片了,昨晚喝醉後的事情竟完全不記得。

所以,牛卿之醒來後,又恢復了姚大俠的稱呼。

雖然不如姚兄親切,但也總比仙師的敬畏要好得多。

姚望也就沒有再提及那晚之事,也就繼續當他的“大俠”了。

對於清禾縣,牛卿之曾經有路過,認準大概方向後兩人便開始行路。

一開始還不算慢,但是出了玉京山後,其他山峰明顯人煙稀少許多,根本都不能說是路。

牛卿之拿著他那把殺豬刀,當做開山斧來使用,一路翻山越嶺,速度極慢。

艱難行徑兩天後,他們遇到了山民,姚望提出買個竹筏後,速度才快起來。

直至這會,已經離開玉京山百餘里路程,按牛卿之的說法,清禾城最多再行一天就可到達。

“姚大俠,吃些燒餅?”

這時,牛卿之話語聲打斷姚望的思緒,對方從包裹中掏出一張玉米麵做的饃饃。

“還不餓。”姚望擺手拒絕。

這光頭漢子經過三天相處,倒也放開許多,都會抱怨了:“你這胃口和你話一樣少。”

姚望卻站起身來,說道:“小心。”

與此同時,有吶喊聲從不遠處的河流中傳出:“慢點!慢點!”

“河裡有人!”牛卿之一邊喊,一邊提起竹竿,想要減速。

可是竹筏離河中之人實在太近,他一使勁,竹竿卻發出一聲“咔嚓”,應聲斷開。

千鈞一髮之際,姚望腳下微微用力,竹筏便跟著向下一沉,速度也隨之衰減。

這會竹筏也就離河中之人距離不過幾寸。

“你這人大晚上的,往河裡跑個甚?”

危機解除,牛卿之怒罵,但他還是蹲下身去,將手臂伸向河水。

一隻佈滿老繭的手與之握住,牛卿之還是有些蠻力,他用力一拉,河中之人便被拉了上來。

那人光膀子,只穿了個褲衩,相貌看上去五十來歲,但身材卻格外勻稱。

只是此時,牛卿之與姚望看得都不是男子,而是他手中抱著的......孩子。

更準確的說是,孩子的屍體!

屍體已經泡得發白,面板鬆動,可能是剛才掙扎用力的緣故,發脹的面板寸寸脫落。

蒼白又極度腐爛的肉塊落在竹筏上,讓牛卿之差點將剛吃的燒餅給吐出來。

“實在抱歉,我這就下船。”男子見狀,就要重新紮入河中。

但他的手卻被牛卿之抓住:“走啥走,說!這孩子是咋回事,你是不是殺人了?”

男子將屍體抱在懷中,趕忙解釋:“哪能呢,我叫李同,就附近李家村的人,我們整個村都是撈屍人。”

“幫人打撈屍體賺錢的?”姚望插嘴問道。

李同點頭,見牛卿之還沒放手,只得將緣由一五一十解釋清楚。

這條河名為壓陸河,水域極長,蜿蜒流過數座府縣,說是江其實也不為過。

天氣熱了,兩個孩子下河玩水,又遇到下雨漲潮,一下子將兩個孩子全部捲走。

孩子家人便請李同撈屍,李同尋覓幾天,也才撈上一具屍體,然後便遇到姚望二人。

他說起自己身份時,將視線壓得很低,顯然撈屍人這個職業,在這世界並不算個得意身份。

但人要吃飯,成家立業後,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

確認對方沒有說謊後,姚望不動聲色地踩了踩水面,水波流轉將竹筏送向岸邊。

三人上來岸後,李同將娃娃屍體放到岸邊,再度抱拳鞠躬,以表感謝。

牛卿之說著舉手之勞,在一旁感嘆河水無情。

而姚望則看眼遠處河流後,說道:“還有具屍體不是在那邊嗎?”

說著這話時,他指著遠處河流。

那是一處河流交匯之地,兩條河流在那裡匯聚成一條,水流便顯得更加兇猛。

“小河找匯流,堰塘找池中。”李同驚疑,隨後問道:“小兄弟也懂撈屍之道?”

姚望搖頭,他自然是看到的,而非什麼經驗之談。

“聽李叔你這語氣,是知曉那具屍體的,為何不撈呢?”

牛卿之這時也趕忙詢問,“是水流太過湍急?我們可以幫忙,姚大俠武功可是絕頂高超。”

“並非水流原因,而是......水鬼。”李同面色發苦。

聽到水鬼二字,經歷過小廟之事後,牛卿之這次卻不再信了,他說道:“哪來那麼多鬼,李叔你莫要道聽途說。”

李同嘆了口氣,然後招手:“跟我來吧。”

說完他率先帶路,行去的方向正是兩河交匯處。

牛卿之快步跟上,而姚望依舊耷拉著眼簾,但他眸子中有法光閃爍。

經過李同一說,他不再以肉眼檢視,當法力加持後,河底東西就又不一樣了。

確實有鬼怪氣息......但不止是鬼怪,還有神祇的氣息。

其實對於這兩者,姚望不太清楚,只知神祇鬼怪都是人死後誕生。

前者死後享受香火後,就會變為神祇,像土地爺、城隍爺等等。

至於更具體的,他就沒去多瞭解了。

也是因此,雖然看出有些沒對,但姚望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跟著,向著河流匯聚處行去。

半盞茶後。

三人站在河岸邊,聽著河聲滾滾,看著湍急的河流。

李同組織語言後說道:“我們這行有三忌,也就是三不撈,自殺者不撈,打撈三次後還救不起的不撈,屍體直立於水中的不撈。”

他指著水面繼續補充:“那孩子便是第三種。”

“這般邪乎?!”牛卿之聽後,不敢再擅作主張。

姚望卻問:“如果撈了會如何?”

“撈了?”

李同抬起眉毛,蒼老額頭皺起幾道深壑,“直立的屍體就像立起的香火,是屬於河伯的,撈了就是得罪河伯,誰敢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