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未時,左丞江府。

蕭案生匆匆趕回江府,見江老正張望著門口,忙上前揖手,而後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師公...師公可知江府進來得罪過什麼人嗎?”

江老心下一緊,似已聽出些許端倪,卻還是抱著一絲僥倖,想要問得更清楚些:“...此話,何意?”

蕭案生只得道以實情,將那人所說一一轉述,未料江老一時窒氣,險些暈去,忙上前將其把住,拍背順氣。

“...我江家...只剩獨女...現下該如何去尋呀......”

蕭案生回來之前,其實已有所猜測,卻尚無法證實,但見江老如此情狀,他必須道出自己的猜想,以備後患。

“...師公近來...與朝中人可有爭執?”

江老一怔,當下的朝堂之爭...便是那群不知好歹的東西了,但現下為時已晚,人已被劫走,難道只能做粘板上的魚?

蕭案生見其似是心中已明,當即又道:“...九娘失蹤,必使您自亂陣腳;如若不然,他們再以九娘要挾您....您不如...暫告朝堂,調養身體。”

蕭案生直言不諱,這他現下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既可保護江相,也可留出空隙,尋找久昔,但......

江老聽聞此言,緩緩坐下,當下朝堂的爭執已起,風向未定,若他此時離開,不知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浪,但久昔...

啞然片刻,江老終是妥協了,他已經承受不住再失去最後的親人,這大趙...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若我現下離開,九娘怎麼辦?”

蕭侯立於一旁,獨自思量了許久,卻覺現下還不是退步的時候,若是能在京都內尋到,便無須作出那般讓步。

“案生,你即刻去城門攔查,城門郎將現為李彥暫掌,他不會阻你。我遣府兵在城中搜尋...若入夜之前仍無所獲,定是離京了,待那時再商議奏表也無妨。”

蕭案生即刻往城門去了,在他看來,那些人的目的並不是要命,人定是被藏起來了,而城內對他們來說,太危險了。

未時,京都城門。

時辰尚早,此刻出城的人三三兩兩。

“少將軍,不知將軍尋末將有何要事?”

蕭案生行至城門後,見郎將李彥來迎,此人曾為蕭侯部下,對蕭侯很是崇敬,後因宮中生變,守城禁軍兵力折損,因其能力突出,被蕭侯舉薦調入了禁軍。

“相府遭盜,託我於城門攔查,此番還需勞煩李校尉。”

蕭案生心知此事不便外傳,只能另借他因,他與李彥亦是軍中舊識,雖相處時間不長,但知曉其心腸耿直,行事妥當。

果然,李彥聞言後並未多想,只作攔截檢視,這點兒方便還是能行的,何況還是左丞江府,遂當即離去,命人設了攔。

城門後不遠處,兩人悠哉遊哉,一黑袍的十分精神且歡脫,一紅衫的卻是懶懶散散又乏淡,差異甚大。

“怎的突然要攔查了?”連雲探著腦袋,好奇張望,方才他光顧著糕點,竟就那般錯過了小二彙報訊息。

“丟人了。”

“嗯?丟什麼人?”

“相府小娘子。”

“哦?你乾的?”

戧畫忽心下火苗微起,也是懶得再理會他,隻字不語地趕路,若是跟丟了人...那正好找著機會跟他算算總賬。

“站住,你們二人是做什麼的?”

這守門的侍衛雖不善動腦,倒很是盡責,過門者皆一一盤問,也是不管人家帶沒帶東西。

蕭案生立於侍衛們的後方,暗自觀察......許是紅衫過於惹眼,這兩人從遠處來時他便注意到了。

“二位...不是京都人吧?”蕭案生主動上前詢問,倒不是覺得劫人之事乃二人所為,只因這二人看起來...實是不尋常。

片刻過去,只見這紅衫小娘子似是不會說話一般,誰張嘴便瞥誰一眼,而後又回頭,絲毫不作答覆。

“嘿你這小娘子膽子...”

“...誒,誒...郎君對不住了,我這小妹啊,脾氣不大好...”

眼見這侍衛就要動手,連雲一爪將其拉過,笑眯眯地看著人家,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弄得那小侍衛也不好意思動手,卻未成想,連雲心下只是想救這小子一命。

“...誒,我們二人是自梧州來遊玩的,這家裡人不放心,催得緊,現下得回去了。呵呵......”可謂能言善道,他連雲也就這點兒長處了,時常替戧畫打圓場,攢了不少好人緣。

蕭案生倒是絲毫不惱,瞧著這小娘子小小一隻,卻又一副正經嚴肅的樣子,只覺得些許有趣。

“不知兩位該如何稱呼?”蕭案生不知其二人底細,只得小心打探,免得使其生疑,又多加防備。

“好說好說,在下連雲,小妹......連畫!”連雲一時嘴癮,斜眼瞟見戧畫寒氣四溢的目光,瞬時心涼了半截。

“...連畫?”

蕭案生聽聞此名,神色略顯懷疑,心覺這個名字跟眼前這個小娘子相配起來...過於普通了。

連雲聞聲直瞪大眼,就憑他與戧畫這般關係,尚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明日,這人還真是...人高人膽大呀!

事已至此,戧畫只得預設,深嘆一氣,平了平心火,隨即仰起頭,皺眉蹙額,直瞪向蕭案生:“怎麼。”

蕭案生盯著她,明明生得月眉杏眼的柔貌,卻偏擺出一副不服來戰的樣子,看起來倒有些...稚氣,一時不禁失笑:“幸會。”

戧畫簡直無心理他,轉身要走。

“哎~誰讓...”

“讓他們去吧。”

蕭案生攔住侍衛的話頭,看他們二人皆一臉坦然的樣子,定然不是他們劫的人,就算留下,也問不出什麼了。

“多謝,多謝啊!”連雲道了幾聲謝,忙轉身跟上戧畫,卻見她忽然駐足回身。

“...你們丟的人,往江陵去了。”

“你怎麼知道的?”

蕭案生轉頭盯向她,額眉緊蹙,卻見她隻字不語地轉身離去了,心中疑慮更甚。

連雲一路走,不時地往邊上瞟兩眼,實在忍不住好奇:“戧畫,你一向不愛多管閒事,這次怎麼...”

“牽發動身。”

連雲兩眼一白,絲毫不以為然,又轉起他那不太靈光的腦子:“那還能動到梧州去?”

忽旁邊那人定住,轉身盯著他,在她友善的眼神提示下,連雲一時腦袋開竅:廌業社社眾星羅棋佈,若朝中有變,難免受其影響。

連雲見她兩眼放冷刀,仍盯著他不放,嚥了口唾沫,乖巧地從懷裡取出方才包走的桂花糕,朝她眨眨眼......見其一臉無奈地走了。

入夜,左丞江府。

蕭侯和蕭案生仍在此伴著江老,而城門和城中依舊毫無訊息,便只能猜想那歹人已早一步帶著人出城了。

“師公現下,如何打算?”

見江老靜坐片刻,緩緩起身,蕭侯忙上前託肘,將其扶至桌案邊,而後研墨遞筆。

奏疏擬畢,靜待上呈。

江老無奈地輕嘆一氣...只怕往後這朝堂生變,到那時,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蕭案生察其神情,心知江老憂心朝政:“還望師公勿過於憂心,今日有人提示...九娘被帶往江陵了。”

江老微怔,茫然抬頭:“此話可信?”

蕭案生一時啞然,那兩人實是可疑,但那女子...說話毫不拖沓,看著甚是怠慢無禮,冷漠寡淡,應該...不屑於說謊吧。

“此人...應當可信,晚輩明日便動身前往江陵,沿路查探。”

蕭案生自請前往,他雖無心男女之情,但久昔確是他從小護到大的妹妹,知其性善嬌弱,他自然是擔心的。

江老滿臉欣慰,只覺今後將久昔託付給他也能放心了:“好好,就辛苦硯書了...老夫就在府上等著,看看到底是哪個混賬狂徒,敢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

翌日破曉,蕭案生馭馬離京,而朝中亦傳出了江相病重罷朝的訊息,江府一時門庭若市。

“...還望江老多保重身體呀...”

“...是啊是...”

“...朝中還需江老坐鎮呀...”

“...江老只需休沐幾日,何故罷朝呀...”

...廳內人聲嘈雜。

“諸位...諸位都各自回府吧,江老既已決定,便不好強求了。”

參知政事岑廣德開了口,其一向幫持江老,曾與江老一同被貶,而後江老歸京復任,又提攜了他,他才得復返京都。

見眾人悵悵而去,岑參政上前攙扶江老,十分憂心:“江老兄何病纏身啊?”

“勞岑老弟掛心了,如今年紀大了,因一時疏忽發了病。”江老言語含蓄,未透半點風聲,以免傳出去驚了暗蛇。

“啊...如此還需多休息,總會養好的。”

“是是...承賢弟吉言了,今後朝堂還需你多費心了。”

看似一番客套關懷,但卻是江相誠心相托,如今朝堂,風向變幻莫測,待他離任,不知又將偏向何處,只得暫託他人盯著。

“誒...自然自然,臣子本分,老兄病痛纏身,那愚弟便不多打擾了。”岑參政一番躬身揖手後,方才離去。

正廳內,江老獨自靜坐,思忖過片時:“老呂...安排好府中事務,準備車架,我們回河中老宅。”

“是,老爺。”

呂方毫不過問緣故,只聽從江老吩咐,立時安排好府中的事務和僕從,收拾好物件,備好車輛。

翌日,江老攜一小眾人,行官道,歸鄉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