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蓮子既然鐵了心的要誣陷瀛姝,自然也不會全無準備,她當即又想泣訴,才抽了下肩膀,把嗓子夾起來,忽地又想起簡嬪對她的警告,眼淚沒憋出來,倒是憋出了一滴冷汗,她本就長得苦相,這會兒子戰戰兢兢的模樣更像是吞了十斤黃連。

“夫人明鑑,曾良人幾位都與王良人要好,她們自然都會為王良人作證,妾正是聽曾良人幾位的勸說,今日才跟她們去昭陽殿,打算與王良人修好,王良人藉口謝夫人正在午憩,不能吵擾,提議去芙蓉苑說話,一到了芙蓉苑,王良人就喝斥我跪下,曾良人她們……都在一旁落下石。”

“看,現下連曾良人等也脫不開干係了。”瀛姝眼睛明亮,略歪著頭,根本不像在打擂臺,活像在逗弄一隻狸貓。

“曾良人的確與王良人要好麼?”賀夫人問話,是衝何氏發問。

“這話,鄭良人沒有說假。”何氏會意。

“選女們之間,性情各異,雖都明白以和為貴的規訓,可確實沒法與誰都交心,妾與曾良人幾位雖說投機,不過並不像鄭良人指控,我們結黨聯手欺壓於她。”瀛姝唇角帶笑:“鄭良人是血口噴人,不如由我來剖析今日這場事端的根源吧,起端應是何良人因昨晚之事,對我心生妒恨,因為我受到了陛下的讚許,而何良人呢,陛下根本不曾留意她。”

“王瀛姝,你這才是血口噴人!!!”何氏被指控了個措手不及,又驚又怒——說好的怨仇不累旁人呢?王瀛姝你犯規了!!!

“何良人住在含光殿,昨晚是不可能跟鄭良人串通,教唆鄭良人如何行事的,於是只有等到今日。陳良人,你早前就跟何良人說過,你咬定鄭良人日後要入東宮,又咬定太子殿下對我存非份之想,因此可借鄭良人的手對付我,這私下說的話雖然被彭良人聽見了,並亮在了明處,但你們仍然沒有終止計劃。

鄭良人在曲水會上出了差錯,應當也受到了皇后及太子的責備,你本就惶惶不安,生怕大好前途因此終結,你就算不全信何良人、陳良人的話,可你想著,在宮中若是能夠透過何良人暫且攀附上了賀夫人,說不定賀夫人能助你一臂之力。”

瀛姝眼波一晃,見鄭蓮子的嘴巴剛張口,她擺了擺手:“你們先別急著反駁,至少得等我剖析完整。今日清早,正好查明瞭昨夜遇害的宮人是內人局的掌嫻,良人們人心惶惶,鄭良人於是找到了曾良人她們,說服曾良人等來昭陽殿求謝夫人恩許,將她們安排去宮嬪所居的殿閣,你為什麼一定要唆使曾良人她們一同?因為你很清楚,要是你一人來昭陽殿,我根本就不會跟你去逛宮苑。

你是專揀的謝夫人午憩時來,才能繼續你的計劃。你們以為你們的計劃不露痕跡,而且還能說服賀夫人向我施壓,必能讓我受到責罰,可是,你們終究還是犯了蠢。

因為昨日的命案,內刑司定然會留神內人局的人事,換句話說,何良人、陳良人與鄭良人間碰面交談,以及鄭良人先尋曾良人等提議前往昭陽殿的事,都會落入內刑司的耳目之中,因此,只要等一陣間,謝夫人醒來,詢問內刑司的女官及內臣,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了。

內刑司的證辭,可不會偏向昭陽殿,鄭良人還有何話說?”

內刑司一貫聽令於皇后,也等如聽令於太子。

瀛姝是料定了,如此兒戲的計劃,不可能是皇后以及賀夫人的手段,必然是何氏、陳氏、鄭氏幾個選女自作聰明的主張,內刑司監督內人局是為了查明兇案,窺聽得何氏等人的言行與命案無關,也不會橫加干預選女們之間的矛盾,可要是謝夫人調問,他們就不得不說實情。

何氏這幾人,初入宮廷,根本不知道內刑司的監督力度,她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其實破綻多得有如漁網。

而且……如果瀛姝沒料錯的話,鄭蓮子必定先得了太子的警告,不許鄭蓮子再與她為敵。

鄭蓮子果然先崩潰了。

便是不敢哭,這會兒也真的難忍一把鼻涕一把淚。

“夫人恕罪,妾本無意誣陷王良人,著實是……何良人逼迫得緊,夫人若不信,也可調問內刑司……何良人的原話,說她是夫人您的心腹,受夫人的信重,在後宮若要整治妾,如同踩死一隻螻蟻……妾想著,就算王良人受罰,但王良人有謝夫人庇護無非就是小懲大戒,妾若是不從何良人,卻有性命之憂。”

“你,好個鄭氏,你竟然敢倒打一耙!!!”何氏這下子是真的暴怒了。

賀夫人的神情更是冷若冰霜。

簡嬪這才開口:“事端是水落石出了,所幸的是並沒有鬧得不可收拾,也就只有誣陷的一方,鄭良人在芙蓉苑裡跪一陣。這件事故,待明日內訓署通報告誡選女們即可,何良人、陳良人、鄭良人該罰,按規訓,挑是生非陷害他人該受掌摑之刑,念及是初犯,當以教誡為先,就各罰抄寫規訓百篇吧,罰抄未完前,禁足於內人局,除日常往內訓署聽教外,不可出內人局一步。”

簡嬪笑著問瀛姝:“你這個險些吃了冤枉的苦主,是否覺得處罰太輕?”

“娘娘處斷公允,妾無異議。”

瀛姝相當懂事,她也並沒有想過為這麼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把對頭們往死裡整。

“夫人意下如何?”簡嬪再問賀夫人。

賀夫人腦子都亂了,當然不甘就這麼放過瀛姝,但也深知瀛姝的“剖析”並不是詐辭,內刑司的察子們的確無孔不入,也多得皇帝嚴禁內刑司干預各宮內務,禁止以內刑司的“窺聞”治罪宮嬪以上品階的內命婦,於是便連皇后,其實也不敢動用內刑司的察子窺探各處殿閣,內刑司辦案,只限宮中房署。

當然,何氏的自作主張也很讓賀夫人憤怒,在她眼中何氏就是個用來挫損瀛姝承寵的工具,雖然何氏現在所幹的也的確是這樣的行為,但行事之前沒有稟報她不說,反過來還想利用她完成這麼兒戲的計劃,不僅狂妄,並且愚蠢!!!

賀夫人一聲不吭起身就走。

簡嬪和瀛姝相視一笑,簡嬪乾脆也棄了轎輿,陪著瀛姝步行了一段。

“謝夫人待王良人是真好,王良人入宮不久,竟然連內刑司這樣的職署如何厲害都知道了。”

“妾也只是略知一二。”

“宮裡人事亂,異禍多,宦官宮人們多是出身貧寒,易受上位者的威逼利誘,雖然他們都是宮裡的奴婢,可真要為禍,也是防不勝防,有內刑司這職署存在,多少對他們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不過察子們若是職權過大,也大不利於後宮的安定,陛下限制內刑司的職權,這一點,當真仁厚。”

瀛姝對此也是深有體會。

內刑司是個職署,但組成這一職署的也是人,是宦官,是宮人,如果皇帝賦予他們任意窺聞嬪妃宮闈的特權,縱其權欲,導致的必然是尊卑失序君臣相疑。

瀛姝卻不知簡嬪為何跟她說這番話。

還未到昭陽殿,卻見南次迎面而來,步伐還是急匆匆的,但瞧見瀛姝毫髮無傷,南次便收斂了急迫,恭恭敬敬衝簡嬪施禮。

“五郎這是面過聖了?”簡嬪笑問。

“是,父皇還恩許了我來見瀛……王良人。”

“那你們自便吧。”簡嬪不多問,上了轎輿,自回了望川閣。

門前落轎,就有宮人來稟,簡嬪才知四皇子正在她的殿閣中,她跟玉蕊說:“都說女兒貼心,換我身上,倒是兒子比女兒體貼多了,我為四郎憂心,四郎嘴上不說,但看他這段兒一有空閒就往望川閣跑,變著方兒的安慰我逗我發笑,他啊,定然知道我也是在粉飾太平。

反倒是流晶,你瞧瞧她,一門心思撲在謝十郎身上,往昭陽殿去的時候倒比來我望川閣時多,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公主年歲還小,未定性呢,謝十郎又確然風度不凡,否則怎能夠與四殿下並稱為建康雙璧呢?公主心儀謝十郎的風度,但拘於身份,不能如別家貴女一樣親近謝十郎本人,才常往昭陽殿去,正應那句愛屋及烏的古諺。”

“她也不小了,王良人也就年長她兩歲,又不跟流晶似的在宮裡長大,你看剛才,我跟她闡釋內刑司的職權,這其中道理明明極其深奧,她卻半點不覺詫疑,分明是極認同。可你想想前不久,流晶怎麼說?也不知聽了誰的讒言,竟來遊說我收買內刑司的察子,借這些察子之手,扳倒賀夫人,真虧她敢這麼想,還敢這麼說。”

“阿母,清河當真說了這等居心叵測的話?!”

司空月狐自一叢青竹後踱步而出,神色極其凝肅。

簡嬪示意玉蕊退下,乾脆繞去竹叢後,往一角涼亭裡坐下,瞪了兒子一眼:“快過來,還要我開口請你來坐麼?”

剛才還對兒子讚不絕口,簡嬪現在的口吻卻完全變了樣:“教唆流晶的人才是居心叵測,你自己的妹妹,你還不知道?那幾年賀夫人恨我屢番為皇后解圍,她奈我不何,趁我處辦公務時分身乏術,總是教訓流晶,一回竟然還動了訓尺,流晶吃了悶虧,對她是又恨又懼。

我並不是慣縱流晶,那日她說出那樣的話,我已經狠狠訓誡過她了,可她著實不能理解濫用內刑司的害處,雖如此,卻也不敢反駁我。

四郎,你知我對待流晶一貫嚴厲,因為她是女兒家,還是出生於皇室的公主,若是品行不端,日後定然闖下大禍。可家裡的事兒,我唱了黑臉,總得有人來唱白臉,陛下子女多,是不能唱白臉的,你是流晶的親兄長,臉要是比我更黑,流晶豈不可憐?”

簡嬪一直盯著司空月狐,見他仍然板著臉,頓覺煩心:“我說了這麼多,你就不能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