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臂廢了之後,穿衣吃飯沐浴上茅廁,全都需要人伺候,這讓我很是暴躁,我想發洩,就在營地中四處亂闖。無意中進入傷兵營,見著那些傷兵的慘狀,我心中好受了一點點。”

“我有下人伺候,但戰場上那些傷兵,誰伺候他們?”

“當時我沉默,因為沒人會伺候他們。可回到盛京,你給了我答案。”

“他們已是廢人,但黎大人你願意為一幫廢人花那麼多心思和銀子,第一次,我不覺得你是在溺愛百姓,不覺得你在慣著百姓。”

“我現在就能想象到那些殘兵來到盛京見著善堂時會有的反應,他們絕對會以為是在做夢。”

“所以,得知你專門為他們這些廢人修了那麼好的善堂,我對你是心服口服。”

“若我如那些傷兵一般是普通人而不是皇子,那我太渴求大盛有你這麼一個黎大人了。”

“現實是我是皇子,但我也同樣渴求大盛有這樣一位黎大人,太能安撫百姓了,關鍵還是花你自己的銀子,沒讓國庫出一文錢。”

黎蕎:“?”

他此刻的疑惑,不是六皇子突然對他“心服口服”,而是六皇子竟然能換位思考了?

六皇子竟然能和底層百姓共情了?

盛鴻也大感意外,他這個六兒子一貫主張弱民、疲民,雖能清醒的認識到底層百姓的苦難,但心很硬,只把底層百姓當工具。

可現在廢了右臂之後卻是能和底層百姓感同身受了?

唉,他這個六兒子此次遭了大罪了!

他至今不敢想象中箭時的情形,太可怕了,若那箭矢再偏一點點,那射中的就是他這個六兒子的心口了。

想到此,他環在心口的雙臂不由又放回到御案上,看向六皇子的眼神多了些慈愛和憐惜。

六皇子還是滿臉自嘲:“黎大人,從前我真的不理解你把百姓當祖宗的行徑,可輪到我了,我只求你這樣的官員能多一些。”

“而且,這次的西閃省之行,也讓我感觸頗深,西閃省那些居住在山溝溝裡的百姓,他們喝的竟是儲存起來的雨水,他們整日面對的是黃沙漫天,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知道大盛還有這種窮苦、閉塞之地。”

“那裡的百姓日子這般艱苦,但他們卻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讓一府百姓都致富的壯舉。”

“提及你時,他們麻木的眼睛裡有了亮光,他們多日未洗、褶皺裡藏著灰塵的黑紅臉龐上湧上了期望。這讓我很震撼,也讓我沉思。”

“去年一年我一直在思考,如今斷了一條手臂,更是胡思亂想。”

“思來想去,我得出來一個最終的結論,那就是你的存在很有必要。”

“你的仁心為貧苦百姓兜了底,為貧苦百姓造了夢。只要他們還想活,只要他們心中還有期望,那他們永遠不會反抗朝廷。”

“況且,身為上位者,是該有憐憫之心的,因為某些底層小民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大盛真的應該有你這麼一位活菩薩,應該有你這麼一個標杆。”

“你就應該身居高位,父皇的確該重用你。”

黎蕎:“……”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六皇子拱了拱手:“您這話下官擔當不起,下官能幫的人太少太少,兜不了底。”

別給他帶高帽,他擔不起。

不過,這會兒他還真沒在六皇子身上感受到惡意。

其實準確來說,他一直沒在六皇子身上感受到惡意。

但從前六皇子也的確是看不慣他,覺得他會慣壞百姓,現在六皇子突然轉了性,竟是誇起他來了。

正常情況下,天潢貴胄突然成了殘疾,這八成得發瘋。

可六皇子不但不瘋,還對他心服口服了?

“你做的已經很多了,我粗略算過這些年你捐的銀子數目,得有幾百萬兩了吧?雖然你摟銀子的能力強,但能為無關之人花那麼多銀子,誰來了都得服氣。”

“所謂論跡不論心,你不是突然這般,你是一直這般,這教人怎能不服氣?”

“大盛真的需要你這位活菩薩,或者說,是吉祥物。”

六皇子說著看向盛鴻:“父皇,黎大人有仁心,還運氣好,兒子今後一定多和黎大人來往,也沾沾黎大人的好運。”

黎蕎:“……”

你別過來啊!

但盛鴻卻是一臉欣慰:“這話不錯,煦兒,你總算能理解黎愛卿了。”

他的至善至純至傻的黎愛卿,終於得到他這個六兒子的賞識了。

“黎大人這樣的臣子,千年難遇,兒子真不知該如何誇他,要不,您給他升一升官職?”

黎蕎:“!”

他忙拒絕:“多謝六皇子好意,但下官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為了下官自個兒,下官沒您想的那麼高潔。況且,下官並未立功,怎能再往上走?”

“就是,黎愛卿此次並未立功,哪能再升官?”

盛鴻點頭。

想升官,那得尋個能堵住朝臣嘴巴的由頭,最近黎愛卿啥也沒幹,此時升官不合適。

“煦兒,父皇會認真考慮你這個提議的,但目前不合適。”

“你剛才說有話要對父皇說,還想聽一聽黎愛卿的意見,你想對父皇說什麼?”

提議被拒,六皇子並未堅持,他很是理解:“其實不用兒子提議,以黎大人的才幹,升官是早晚的事兒。兒子只不過是想賣黎大人一個人情罷了。”

“至於兒子想說的,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此次西閃省之行,兒子見識到真正的窮山惡水,所以有一想法,既然當地條件惡劣,那當地的百姓為何不能搬遷到其他地方呢?”

“這個……”

盛鴻微微皺眉:“煦兒,你指的具體是哪些地方?”

六皇子當即報出了幾個名字。

一些軍事要地和關隘,這些地方肯定寸土不讓,自然條件再惡劣那也得守住。

但遠離這些地方還不適合種植莊稼的山溝溝,當地的百姓何至於世世代代都守在那裡呢。

大盛疆域遼闊,完全能為當地百姓尋一個宜居之地。

六皇子將他的想法講完,不僅盛鴻挑不出錯來,黎蕎也挑不出錯。

這一次,六皇子是真的設身處地為當地百姓著想,不願當地百姓祖祖輩輩再與窮苦為伴。

盛鴻很是欣慰,在西閃省待了一年,他這六兒子身上多了些仁慈,也成熟穩重了許多,不僅明白黎愛卿的重要,也沒再跟從前一般嚷嚷著要南下攻打他國。

雖然廢了一條手臂,但收穫也不小。

等黎蕎出宮時,天已經黑了。

回到家中,正好趕得上晚飯。

一家子圍坐在飯桌前熱熱鬧鬧吃過晚飯,而後眾人各回各的小院兒。

黎長風黎雲帆倆個小傢伙一回到暖房,便翻出了黎蕎最新為他們定製的拼圖。

黎蕎答應給他們倆一百件禮物,那就不能食言。

簡單的拼圖已經勾不起這兩個小傢伙的興趣了,因此黎蕎特意找皇家玩具鋪訂購了大盛名山大川、著名建築的拼圖。

兩個小傢伙讀了不少書,但目前還不能行萬里路,既如此,那就先用拼圖感受一下大盛各地的著名風景和建築。

比如說,兩米多長的長城。

盛京城。

都江堰。

大運河。

泰山。

秦嶺。

……

一個拼圖便是一件禮物,陶竹對此很滿意,黎蕎不用費那麼多精力了。

兩個小傢伙也滿意,這麼多山山水水和偉大的建築,等將來長大了,他們肯定要去瞧一瞧!

兩個小傢伙玩的認真,黎蕎便和陶竹坐在小書桌前閒話家常。

今日黎瑜安過來了,給黎小蘭送新婚禮物,而且這個月底辛知就要去東定縣任知縣了。

東定縣距離盛京挺近,他們夫夫倆先去那邊看看情況,等黎小蘭和江懋成親時,他們夫夫倆再回京。

“希望辛知能歷練出來,別讓瑜安跟著他白受苦。”

黎蕎道。

“雖然和侯府比不了,但知縣夫郎肯定不會過苦日子。三姐今日還叮囑他,讓他多關心關心當地的窮苦百姓。”

“……也是,我總覺得他還是當初剛來咱家的那個小蘿蔔頭。”

黎蕎嘖了一聲。

時間過的真快啊。

“放心好了,他長大了,而且辛知待他極好,不會讓他受苦的。與其擔心瑜安受苦,不如擔心小蘭。”

“大嫂甚至都想和大哥一起去暨北省咱家的田地瞧一瞧了。”

提起黎糧和王桂花的新想法,陶竹不由嘆氣,他從黎蕎懷中離開,趴到了小書桌上。

頭疼。

“嗯?”黎蕎吃驚,忙也趴到小書桌上,側著臉看向他:“江懋不一定會去咱家的田地上督糧。”

“但大哥大嫂的確想去暨北省,哪怕和江懋不順路,他們倆也想去瞧瞧。”

他們家在暨北省有十九萬畝田地呢。

而且現在暨北省的官道都鋪了水泥路,來去都挺快。

“……等小蘭和江懋成親之後再說。”

黎蕎沒有阻止,但也沒同意。

“他們也是這麼打算的。”陶竹說著伸出手抱住了黎蕎的腰,整個人都趴在了他身上:“你今日在宮裡可遇見什麼事兒?”

“沒什麼大事,就是……六皇子突然看重我了,今後要與我多來往。”

回想起今日下午六皇子的言行,黎蕎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