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竟然看重你?”

陶竹吃了一驚,忙坐直了身子問:“具體是怎麼回事?”

黎蕎便也坐直身子,將今日六皇子的發言內容告訴了他。

陶竹聽完一臉懵:“這麼說,他還是有資格爭奪皇位?”

“是。”黎蕎點頭。

“……那他對你,是真看重還是別有目的?”

陶竹更關心這個。

“目前看不出來。”

他雖然沒在六皇子身上感受到惡意,但當初五皇子謀反時,是誰給七皇子和周正業報了信?

又是誰出手傷了七皇子?

這兩個問題,至今沒有答案呢。

此時的長壽宮裡,盛鴻正和盛鈞以及盛鈞的兩個近衛搓麻將。

盛鈞退位之後喜歡遊山玩水,好近距離觀賞他打下來的大好江山,可因為之前盛鴻的突然暈倒,他已經許久未離京過。

待在盛京著實無聊,因此麻將和紙牌出現之後,他就時常拿這兩樣物件打發時間。

不過,這個時間,盛鴻一般要麼在自個兒的寢殿待著,要麼去後宮,甚少來長壽宮。

於是,搓了幾局麻將後,盛鈞揮手讓殿內的人都下去,等只剩下他們父子了,便對盛鴻開了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還是煦兒的事兒。”

盛鴻手中抓著兩個麻將牌,跟盤核桃似的撥來撥去,一臉愁容。

“今日煦兒來尋我,說不應該取消他爭奪皇位的資格,我一時心軟,答應了。他才三十歲出頭,若讓他就此退出朝堂,那太殘忍了。”

“不過,他今日對黎愛卿態度大改……”

他將今日六皇子的話大概複述了一遍。

盛鈞一邊聽,一邊拿麻將壘長城,等盛鴻講述完,桌子上的麻將變成了高低起伏、蜿蜒肅立的長城。

他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而後開口:“你這是要為了黎蕎,剝奪煦兒奪位的資格?”

盛鴻沉默了一瞬,臉上滿是糾結。

“他今日說他的西閃省之行和黎愛卿的邊城之行對比慘烈,他此時知曉了黎愛卿的重要,可若是他登上了皇位,他回想起此事,心中會不會不平?”

“那時無人可勸阻他,處在這個位置,想殺一位臣子,那太容易了。”

他也是用晚飯時想到了這一點兒,越想越不放心,便在飯後來了長壽宮,想和盛鈞探討一番。

“以我的觀察來說,若是煦兒登基,應該不會殺了黎蕎,頂多也就是弄斷黎蕎的手臂或者是一條腿什麼的。”

“黎蕎這小子能力太強,絕大多數帝王都捨不得殺他。”

盛鈞繞著麻將桌散步,順便伸伸胳膊抬抬腿,一副老年人健身的平和畫面。

但他口中講出來的話,卻是令盛鴻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父皇,不至於吧?”

“你既然來問我,那說明你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你不肯承認。”

“……”

盛鴻握緊了手中的麻將,心裡難受的厲害:“煦兒其實很好,他雖然看不慣黎愛卿的行事,但每次都是堂堂正正的當著黎愛卿的面講出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舉動。”

“皇帝啊。”盛鈞此刻恰好來到了盛鴻身後,他抬手拍了拍盛鴻的肩膀,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特意來尋我,這說明你心裡其實已經認定他會這麼做了,但你不肯承認這一點兒。”

“你不能接受你因為一個外人,而斷了自己孩子的帝王路。”

盛鴻:“……”

他的糾結、他的難受瞬間衝上頂峰,對,他就是不能接受這一點兒。

從前他覺得他挑選繼承人,得考慮一下黎蕎的將來。

這種“考慮”,當時只有一分。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這次黎蕎被困邊城,他的一分已經變成五分了。

因為他今日聽到六皇子說羨慕黎蕎的好運氣,他竟然心生警覺。

第一時間就心生警覺。

這不正常。

當時他沒多想,只是感嘆他這個六兒子出去一趟真的成熟了很多,可等六皇子和黎蕎都出宮了,他獨自一人用晚飯,他越想越不對。

他如坐針氈。

身為父親,他真的不願意拿沒發生的事去揣測自己的兒子,可他處在這個位置上,他太明白這個位置的可怖了。

若將來真的是六皇子登基,若他這六兒子看不慣黎蕎,那隻需要傳遞一個眼神,不需要開口,只需要一個眼神,那就會有人去收拾黎蕎。

黎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現在六皇子情緒穩定,還要和黎蕎多來往,可登基之後呢?

誰能保證一個廢了右臂的皇帝會永遠情緒穩定?

誰能保證?

誰能約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他這份不遷怒、不亂髮脾氣的自控力,他不信他這六兒子能擁有。

……

他無力的靠在椅背上,一臉灰敗之色:“父皇,黎愛卿對大盛挺重要的。”

外人不知黎愛卿到底幫了他什麼忙,但他自己清楚。

黎愛卿沒出現前,他時常要過問國庫和他私庫的開支。

同時對英國公、彭家以及其他勳貴人家已經暗暗收集證據,悄悄磨刀。

沒辦法,他財政壓力是真的大。

可黎愛卿出現之後,每年光是給國庫交的商稅就是好大一筆銀子。

賭坊、皇家點心鋪也日入鬥金,這個是真的鬥金,不是誇張的說辭。

他現在手頭寬裕成什麼樣吧,舉個例子,他年前就想著要在朝堂之上公開募捐,好解決屯田的一系列開支。

可現在都快三月份了,他還沒把這事兒提上日程。

若沒有黎愛卿,他能這麼從容嗎?

還有這次給邊城十二萬將士的謝銀,黎愛卿直接拿出了一百二十萬兩銀子。

有了黎愛卿這百萬兩銀子,他發的恤銀、賞銀就能少支出一百二十萬兩。

好多錢哇!

外人不知道賭坊和皇家點心鋪的收入,但他知道!

除了讓他手頭寬裕、全了君臣之情,還有灰泥路這個偉大的發明。

每每想到盛京城外那一條條平坦、寬敞的灰泥路,他就靜極思動,想出宮踏青、避暑、秋遊、賞冬雪。

除此之外,黎愛卿還有諸多為他分憂的舉止,就如同今日他那六兒子所說的,大盛太需要黎愛卿了。

“沒錯,黎蕎這小子是挺能整活,總有新奇的點子。黎蕎無可代替,但你的兒子卻是有好幾個。”

“別難受,身為一國之君,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你這是在為江山和百姓負責。”

盛鈞挺贊同盛鴻的決定。

相比較盛鴻的軟心腸,他當年果斷多了,只挑一個重點培養,剩下的兒子全成了富貴閒人。

他對兒子都如此,對待隔了一輩兒的孫子,他更是果斷冷靜,不摻雜私人情感。

盛鴻聞言苦笑,沒有開口,腦袋耷拉著,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頹喪。

盛鈞見狀,抬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當初就勸你只挑一個重點培養,你不肯,看看,現在難受的是你。”

“老三、老五,再加上今日的煦兒,你都難受三回了。”

“……昂兒和衍兒是他們自作孽,他們活該。我雖難受,但更多的是痛惜。可煦兒,卻是我給他套上了他並未犯的罪名,然後悄悄剝奪了他的奪位資格。”

“這對他不公。”

“更令我難受的是,他不知道此事,他還在積極的維護大盛江山,在為安民出謀劃策。”

“我這個做父親的,太對不住他了。”

盛鴻說著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心口。

他心裡是真難受。

他把自己的好兒子當猴兒耍,煦兒斷了一條手臂已經很慘了……

他不敢想象將來煦兒得知真相之後會如何質問他。

他這個痛苦的模樣,看的盛鈞不由也嘆氣。

盛鈞拖來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耐心開導他:“且往後看,你這幾個兒子啊,藏著秘密的可不少,指不定最後會如何呢。”

“……”

盛鴻聽罷,臉色更差了,無奈的扭頭看向他:“父皇,您能說些開心的讓我笑一笑嗎?”

“沒問題。大運河馬上要試航了,若無意外,今年夏就能通航,到那時南糧北運能省下不少人力和財力。”

“不過,你想好讓誰做漕運總督了嗎?”

盛鈞還真說了一件能讓盛鴻心情好轉的事兒。

“還沒想好。”

盛鴻緩緩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