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知縣姓江,四十餘歲,氣質儒雅,黎蕎和陶竹到縣衙時,他正在縣衙的後院廂房裡擺弄蒜苗。

聽了老衙役的通報,他讓黎蕎和陶竹來廂房裡見他。

“學生黎蕎,拜見知縣大人。”

黎蕎和陶竹進了廂房,瞧見江知縣,跪下行禮。

雖然很不想跪,但這個時代的規矩如此,黎蕎並不想特立獨行。

“起來吧。”

江知縣從蒜苗跟前離開,他擺了擺手,示意黎蕎和陶竹起身。

等黎蕎和陶竹站了起來,他視線在黎蕎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又在陶竹身上轉了一圈,這才雙臂環在身前,慢悠悠的開了口:“黎蕎,三里鎮三柳村的黎蕎,對吧?”

“回大人的話,學生正是三里鎮三柳村的黎蕎。”

黎蕎低著頭回答,聲音清亮。

“嗯。”江知縣來回踱步,繼續慢悠悠的問:“聽說你之前不學無術,最近才開始認真讀書。都讀了什麼書?”

“回大人的話,學生最近只讀了四書。”

提起過往,黎蕎並無慚愧之色,聲音依舊清亮。

“那本官不難為你,不考你墨義和帖經,你就說一說你紅薯作坊的事兒。聽說你讓利給村民?”

“是。”

雖然心裡驚詫,但黎蕎麵上絲毫不慌張,他沒有思考,直接將紅薯作坊的來由和現狀講了一下。

包括他為何讓利給村人:

村人對他們夫夫多有照拂,他想回報鄉親。

江知縣聽完他這一長串的話,臉上閃過滿意:“聖上曾言,感恩是一個人最大的美德,你雖讀書不成,但好在有感恩之心。”

“況且,你也切實讓周邊村子的村人掙到銀子了,聖上曾言,民富則國安,你能讓三里鎮的村人富裕,了不得。”

黎蕎:“……”

這是在誇他。

但必須要自謙,他正想要開口,但誰知下一瞬,江知縣又開口了。

“眼瞅著要過年了,本官需要辦些土儀贈送親友,在平城待了三年,平城終於有拿得出手的土特產了。”

“粉條和那個蛋黃肉鬆餡的青團,你親自做一些,要快,別耽誤了年禮。”

“?”

感情這才是重點?

特意在城門口攔住他,是想讓他做點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虧他以為有什麼大事呢!

旁邊的陶竹也有些愣,竟是這事兒?

江知縣將黎蕎的無語和陶竹的呆滯瞧在眼裡,他輕聲咳了一聲,一臉嚴肅的道:“你這生意越鋪越大,小心入了商籍,聖上曾言,商人重利無德,你將來要讀書,千萬不能入了商籍。”

“你們回去尋合適的掛靠之人,過些日子來縣衙辦理此事。”

黎蕎:“……”

他差點兒把這事給忘了!

不過,這知縣大人講話怎麼總是引用聖上小作文裡的話?

*

作者有話要說:

咳,這算是紅薯的後續……

這個時空的紅薯畝產量是我瞎編的,寶子們別較真哦。

第63章全縣做紅薯澱粉江知縣的跟腳

因為院試的策論題目是從聖上的小作文中出,所以黎蕎自是將聖上所寫的每一篇小作文都爛熟於心了。

眼下江知縣引用裡面的話,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但他不能將這點疑惑表現出來,他只能恭敬的應是,表示很快就能辦理好掛靠之事,更會親自做一些粉條和蛋黃肉餡的青團。

江知縣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然後便打發他們夫夫離去,並且再次強調要快,別耽誤了年禮。

從縣衙出來之後,陶竹依舊有些懵懵的,他下意識的看著黎蕎,此時黎蕎便是他的主心骨。

他一個小小的鄉下夫郎,擱之前哪裡想過單獨見縣太爺這種大事,剛才他緊張得大腦裡什麼都沒有,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去打量黎蕎,黎蕎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現在出了縣衙,他這才跟找到魂兒一般,長長呼了口氣。

剛才他差點兒連呼吸都忘了!

“嚇壞了吧?”

黎蕎看陶竹抬手輕輕拍心口,忙伸出手拉住了他另外一手:“莫怕,縣太爺和藹可親,很接地氣,剛才的房間裡竟是種著不少蒜苗,而且長勢挺好。”

“蒜苗?”

陶竹有些驚訝。

剛才他只顧著緊張了,眼睛一直盯著腳尖,根本沒注意到屋子裡的擺設。

“對,就是蒜苗,能親自種蒜苗,再結合大人平日裡的行事,足以證明大人是一個體恤百姓的好官。所以別怕。”

黎蕎說著一手牽著牛車,一手拉著陶竹的手,慢慢的往城門口走。

這時一股小風吹來,直直的撲在臉上,也順著袖子往衣服裡鑽,陶竹凍得渾身抖了一下。

發僵的大腦,這下子終於恢復正常了。

“把手套戴起來,別凍著了。”察覺到黎蕎的手有些涼,他主動放開黎蕎的手,催黎蕎戴上手套。

“你好啦?”黎蕎盯著他的臉,仔細觀察他的臉色。

“好了好了,我就是有些懵。”

陶竹說著去拿手套。

手套放在牛車上,在望月樓吃飯吃的渾身暖烘烘的,所以出來時他們倆就沒戴手套。

可現在距離午飯有一個時辰了,吃出來的那點熱乎勁早沒了,再不戴手套,那怕是真的要凍著了。

他一邊把手套遞給黎蕎一邊道:“一開始是有些怕,但現在想一想,和你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能承受。”

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怎麼樣都好,他不怕。

“這樣想就對了,只要咱倆在一起,那什麼坎都能邁過去。”

黎蕎接過手套,戴上,然後讓陶竹上牛車:“咱們去找文哥,先不回村。”

“找文哥?”

“對,他住在縣城,訊息比我靈通,我想找他打探一下縣太爺的事兒。”

他對這位縣太爺瞭解的太少,莊文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於是,黎蕎牽著牛車,拐去了莊文在縣城的小院子。

到小院子時,莊園竟然也在。

莊園是來接他爹孃和弟弟回家的。

進入了臘月,距離私塾放假沒幾日了,再加上莊文覺得與其在縣城苦讀,不如回村找黎蕎探討,於是就乾脆收拾東西提前回家過年。

莊文看見黎蕎,意外又高興。

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再不回村就得趕夜路了,冬日天黑的早。

於是,黎蕎和陶竹幫著抬行李,很快收拾完畢,兩輛牛車頂著小寒風朝三柳村而去。

剛出了縣城,天空就飄起了小雪花,莊文裹緊了身上的狐皮披風,手裡捧著一個小手爐,他從自家的牛車上下來,然後上了黎蕎家的牛車。

“老弟,你剛才找哥哥是何事?”

莊文坐在黎蕎和陶竹身後,整個人都縮在披風裡,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黎蕎。

他上了年紀,身子比不上小年輕,不抗凍。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剛才……”黎蕎把縣太爺找他的事簡單說了。

他一派輕描淡寫,但莊文聽得卻是差點兒原地蹦起來,手裡的小手爐也嚇的直接扔了:“這還不是大事啊?”

旁邊牛車上的幾人也投來驚詫的視線。

縣太爺誒!

“額……”黎蕎順手把掉到一旁的手爐撿起來:“文哥說的對,這是大事!”

莊文接過手爐,但他的心思已經不在保暖上了,他湊近黎蕎,有些緊張的確認:“知縣大人沒考你學問,只問了紅薯作坊的事兒?”

“是。他是想置辦點土特產送親友。”

“那這也是好事哇!”

莊文拍了下大腿,神色激動:“咱們的知縣大人,是盛平元年的二甲進士,以他的成績,原是不能直接做翰林院的官兒的,但他策論寫的好,聖上便破格讓他入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待了兩年,便外放來了平城,成為咱平城的知縣。”

按照大盛的規矩,除了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可以直接入翰林院外,餘下的二甲、三甲進士想進入翰林院當官,那得先在翰林院當一段時間的庶吉士繼續深造學習。

庶吉士只是一種身份,並不是正式官職,但也拿朝廷俸祿,只有透過了庶吉士的考試,那才能擔任翰林院的正式官職。

江知縣因為策論文章寫的頗得聖意,所以聖上讓他直接入了翰林院,先是當了從七品的檢討,主修古史。

兩年後外放,成了正七品的知縣,真真切切掌握一縣大權。

當然,對於很多人來說,從七品的京官要比正七品的地方官吃香,特別還是翰林院的從七品,那可是大盛官員的儲備庫。

但對於讀了三十年書連秀才都考不上的莊文而言,正七品的縣太爺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