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青青的世界裡,時間彷彿已經定格了。

蚩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杜愚,替他感到悲傷,甚至是絕望。

對楊青青來說,她內心深處的不安,並不比杜愚少。

無論杜愚即將失去什麼,亦或是杜愚本身命喪身殞,這些對於女人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

“告訴我吧,我會努力去做出更優解的。”杜愚仰望著熊眸,沉聲喝道。

他的內心中則是補了一句話:起碼,讓我有些心理準備。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令人倍感矛盾的是,杜愚的內心惴惴不安、度秒如年。

但周圍繚繞著瑩綠光點,用濃郁的生命力滋養著他的身軀,又給他帶來一陣陣歡愉。

心理層面與身體層面的感受,完完全全是割裂的。

蚩祖若是再不說話,杜愚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

“撲撲撲~”

一陣翅膀撲閃的聲音傳出,小小金烏,忽然飛出了杜愚的身體。

“嚶?”狐小顏一直假裝自己是圍脖,腦袋耷拉在杜愚的胸前。

此時她抬起狐首,看著前方繞飛的黑金小鳥。

這是

這是金烏至聖?

她好小呀。

金烏的確小得可憐,真就只有巴掌大小,那一雙翅膀展開,也不過區區二十厘米。

楊青青一雙美眸微微睜大,內心錯愕不已。

金烏至聖何時擁有的肉身?

是剛剛麼?

另外,小焚陽對於隱匿身形一事,是極其重視的。

所以當小焚陽甘願飛出來時,你反倒可以放下心來,不用再擔心眼前的蚩祖會對二人不利。

起碼在小金烏的考驗裡,蚩祖至聖品質秉性是過關的。

杜愚怔怔的看著小金烏,觀摩著她的肉身形態,暗暗失神。

而小金烏撲閃著翅膀、努力飛在二人身前的模樣,也讓楊青青有所動作。

“來。”她抬起手,小小金烏果然找到了“棲息之地”。

那一雙小爪爪落在女人纖長的手指上,握緊了她的指尖,漆黑的羽翼緩緩收起。

小金烏通體呈烏黑色澤,極致的黑。

但在鳥首處、頸項處、以及羽翼末端處,有一條條暗金色的紋路。

她的腦袋上同樣長有羽冠,那是五根暗金色的羽毛,宛若皇冠一般絢麗奪目。

“啞~”小小金烏輕聲喚著,在女人的指尖處一跳一跳的,轉身仰望著杜愚。

似是在觀察他眼底深藏的情緒。

藉此機會,楊青青有幸從正面觀賞金烏至聖。

在金烏的胸前,她見到了一個暗金色澤的圓圈。

這是太陽?

與其說是太陽,不如說是“日食”。

因為金烏至聖的底色一片烏黑,那一圈暗金色的紋路內外,自然是一片漆黑。

那暗金色的圓環,像極了被遮掩住的烈日,只剩下了發光發熱的邊緣地帶。

“呼~”忽有一陣能量翻湧。

無盡綠色的光點中,一隻蚩熊緩緩浮現。

小金烏回首觀瞧、師徒二人順眼望去,當然也知曉,這是蚩祖至聖的妖魄。

到了至聖級別,妖魄自然可以化形。

但區別於小焚陽、天青瓷、夔醜等至聖,眼前的蚩祖妖魄並沒有化作人形,它依舊是蚩熊形態。

蚩祖妖魄色彩分明,黑白相間,戴著一頂綠色竹葉斗笠,手中還拄著一根竹杖。

恍惚之間,杜愚彷彿見到了“無心”。

金烏至聖的面子還是大,她一現身,蚩祖的妖魄也出來了。

“你不記得我了。”蚩祖開口說話了,而且還是口吐人言。

“啞?”小金烏在女人的指尖處跳了跳,轉過身來,好奇的望著蚩祖。

她歪著印有暗金色紋路的鳥首,頭上羽冠輕輕飄搖。

極致的烏黑,華貴的暗金色澤,以及女子的白皙玉手。

共同構成了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神秘,且美麗。

看得杜愚闇暗失神。

蚩祖眼神哀傷,看著小小金烏:“當年,你和主人將我埋在了太歲竹下。”

小金烏身體一僵,呆呆的看著蚩祖。

杜愚心中一震,腦中的記憶嗡嗡作響。

那是他第一次前往錦官城-蚩熊樂園,當時的小焚陽望著樂園大門上的蚩熊圖案,記憶模糊的她,說出了一段對話:

“熊熊!”

“我好像和熊熊一起並肩戰鬥過哦,對,熊熊死了。”

“好可憐,熊熊連妖魄都沒有,死了就沒了。”

“我們好傷心,我們送它回家了,埋在了一片竹林裡”

“呼~”

小小金烏體內,悄然浮現出一隻妖魄。

小焚陽睜著一雙橘紅色的大眼睛,傻傻的看著蚩祖:“熊熊,伱是你是那隻熊熊?”

“也許是吧。”蚩祖遠遠望著小金烏,“也許真的是。”

“可是當初的你還小。”小焚陽呢喃自語,越說,就越是沮喪,“戰死時,連妖魄都沒有。

你已經沒有了生命氣息,我們如何救你,如何救你都無法.”

蚩祖輕聲道:“你們把我埋在了太歲竹下。”

小焚陽一雙小手捧在胸前,橘紅色的大眼睛裡升起一層霧氣,連連點頭:“嗯,嗯嗯.”

“竹木,賦予了我生命。”蚩祖轉過身,在巨大的熊掌上行進著,直至飛落熊掌邊緣,望著下方的竹林。

小焚陽不禁向前飄去,連帶著,杜愚和楊青青也跟上前去。

宏偉蚩熊的掌心無比巨大,杜愚在上方飛行,宛若橫穿一座座柔軟土丘。

熊掌邊緣處,妖魄蚩祖望著下方的竹林:“當我醒來時,一切都變了。

昔日裡的玩伴,已成為族內勇士,印象裡年輕氣盛的父親,也變成了沉穩寡言的部落族長。

只有我,還是當初小小的模樣,驚慌的面對著這個世界。”

“對不起,熊熊。”小焚陽低垂著眼簾,絞著手指,“我們不知道,不知道你活過來。”

蚩祖搖了搖頭:“長老不允許外人知道我醒來,長老也不允許我離開那片竹林。”

口中說著那片竹林,但蚩祖的雙目,卻是一遍遍打量著下方的這片竹林。

所以,這片竹林就是蚩祖死後被埋葬的那一片麼?

只是蚩祖將這些竹木,統統帶進了天將軍印內?

蚩祖深深嘆了口氣:“我醒來的三個月之後,族人們說,灰燼來了。

它們要出征,要去抵禦敵人入侵。”

杜愚心中一緊,這才反應過來,蚩祖是在幽寒界入侵的三個月前,被竹林喚醒的。

在這個時間點上被喚醒

現在看來,寓意極深。

這一隻特殊的蚩熊,帶著它的族人們活了下來,將種族的火苗延續了下來。

關於這座竹林如何喚醒一隻死去許久的蚩熊,杜愚並不知道其中奧妙。

但蚩祖剛剛那“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杜愚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小焚陽那苦苦追求許久、都求而不得的肉身,竟被硬生生重塑了出來!

她那虛幻的身體上,一點點長出了羽翼。

雖然小金烏的肉身很小很小,就像是一隻凡級妖獸。

但這也是實打實的肉身!

是小焚陽契約了足足兩枚妖火、實力一次次迅猛恢復後,依舊苦求不來的結果!

“其實,我知道會發生什麼。”蚩祖看著下方竹海,“竹子,知道會發生什麼。”

小焚陽:“發生什麼?”

蚩祖:“我知道我的族人是怎麼死去的,每一位,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的家園,是如何隕落的。

我知道整個世界,是如何被灰霧籠罩、萬物凋零的。”

蚩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語氣越來越輕,愈發的微弱:“我知道,我統統知道。

竹子,都知道。”

“熊熊。”小焚陽飛上前去,一隻小手按在蚩祖的肩膀上。

看著眼前受盡折磨的生靈,小焚陽的心頭也很悲傷,但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蚩祖。

蚩祖低垂著腦袋,喃喃低語:“我求族人們不要走,求它們不要走”

杜愚輕聲道:“但蚩熊還是去了。”

“呵呵。”蚩祖忽然笑了,只是笑容苦澀,“是啊,蚩熊一族不願向命運低頭。

蚩熊一族,不願成為幽寒的奴僕。

長老說,萬物生靈的命途,是一步步走出來的。父親說,唯有抵抗,才會有希望。”

蚩祖緩緩轉過頭,漆黑的眼睛失去了應有的光澤:“但竹子不這樣認為。”

楊青青的情緒早已墜落谷底,輕聲道:“竹子不這樣認為?”

“嗯。”蚩祖點了點頭,“在長老的授意下,幾位族內勇士帶著我,帶著這一支竹子,來到了這裡。

長老說,這是蚩熊一族的另一個希望,延續種群的希望。

但竹子知道,這是蚩熊一族唯一的希望。

最後的希望。”

楊青青眉頭輕蹙:“您口中的‘竹子’,是對自己的稱呼,還是指下方的這座竹林?”

蚩祖:“我的名字,下方的竹林,又有什麼區別呢?”

楊青青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語。

蚩祖:“出征的族人們都死了,死在了反抗命運的路上。”

緩緩的,蚩祖轉眼看向杜愚,一字一句:“每一位。”

杜愚開口道:“我不敢妄加評論蚩熊一族的抉擇,但對我本人而言

我也會死在反抗命運的路上。”

楊青青拾著杜愚的手掌,漸漸緊握。

不怕他嬉笑玩鬧、暴怒喊叫,就怕他用平淡的話語,說出一個不會更改的事實。

杜愚向他人承諾的事,會竭盡全力去完成。

就更別提對他自己的承諾了。

杜愚感受著青師手掌的力度,態度決絕:“請蚩祖告知我,你都見到了什麼。”

蚩祖靜靜的看著杜愚,一動不動,不言不語。

杜愚同樣回望著蚩祖,面色認真,眼神決絕。

氣氛無比的壓抑,眾人明明站在蚩熊寬大的掌心上,佇立於開闊的天地間,卻仿似回到了逼仄的竹林小徑。

回到了那狹窄的、幽暗的竹林高牆之中。

終於,蚩祖有了一絲反應,卻不是對杜愚,而是看向身側的小焚陽。

蚩祖:“你找到了另一個她。”

小焚陽低垂著眼簾,口中小聲念著:“杜愚不是另一個朱欣,不是的,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

“許他不是吧,但你還是。”蚩祖輕聲感嘆著,“你我跨越了百餘年的時光,再次相遇,你還是當初的樣子。

還在想著那棵樹,還在延續著她的執念,繼續著那條命途。”

小焚陽的情緒有些崩潰,她一雙小手捂住雙眼,連連點頭。

指縫中雖無淚水流淌,卻已是泣不成聲:“是的,我還是,還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