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派出所就坐落在街角,旁邊是一溜的商鋪,現在正是午飯時間,附近的幾個小飯館裡生意正好,這裡是城市郊區,附近有兩個大樓盤正在建設中,樓盤的建築工人大多來到這裡吃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重慶麵館裡,已經有三桌客人在吃飯,他們邊喝啤酒邊談論著。李清風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邊吃麵一邊瞅著斜對面的派出所門口。他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沿寬大,只要他稍微低頭,半張臉就會被遮住。

今天早上,他在蘭香公園親眼目睹了陸玉仁被殺,他如同驚弓之鳥,快步回到他在工業園附近用作監視四方科技的公寓房裡。他的心裡亂糟糟地,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有想到自己和陸哥會捲入這樣大的漩渦中,很明顯劉市長也是和四方科技勾結一氣。陸哥是受萬市長的委派秘密調查四方科技的,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劉市長此前對此並不知情,今天早上他從陸哥那裡一聽說這件事情,沒有片刻猶豫就痛下殺手,他們這些人做事之果敢狠辣,讓他不寒而慄。

他在房間裡走了兩圈,心情稍微安定了些,他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緒,現在他明白了兩點:第一,陸哥和他昨晚拍攝的照片和影片應該極其重要,對四方科技有著致命的威脅,所以劉市長才會毫不猶豫地當場動手。現在他手裡還有一份備份,他需要保管好,關鍵時刻也許可以用來保命;第二點,四方科技與政府內部的一些人有著複雜的關聯,其中不乏一些位高權重的人,陸哥和他都不知道有哪些人牽涉其中。劉市長很可能現在已經知道他的存在了,他自己現在也很危險,從現在開始他要倍加小心,對任何人都不要輕信。

他決定去找萬市長,現在只有他才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只要他拿出隨身碟裡的資料,在加上自己目擊陸哥被殺的證詞,一定可以順著劉市長這條線,把四方科技連根拔起,也算是給陸哥報仇了。陸哥曾經說萬市長在外地,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他不能再等了。

他出門上了計程車,在車上他一聲不吭,把手機調整為完全靜音和無震動的模式,趁司機不注意的時候,他把手機偷偷塞進腳底地墊的角落裡,就讓追蹤他的人跟著計程車在市區轉圈吧,他暗暗地想。中途他下了車,走過一條巷子,在另一條僻靜的街上又搭上了另外一臺計程車。

現在,他就在派出所斜對面的這家麵館裡等朱慧出來,朱慧是派出所裡的一個內勤文員,不是正式警察編制,算起來還是他的遠房表妹,去年所裡需要一個編外的文職人員,他就把她安排進來了,小姑娘才二十四歲,很聽他的話,人也精明能幹,難得的是她嘴巴很嚴實。他不敢進派出所裡面,他怕留下行蹤,也沒有打電話,他知道網路和電話通訊現在都很可能被追蹤和監聽著。他就在麵館裡等她,朱慧老家是北方人,喜歡吃麵,她經常在中午到這家麵館吃麵。

他看到朱慧出來了,穿過街道,朝麵館走過來,但是她沒有進門,反而朝旁邊的小攤走去,那裡有兩三個水果攤,她停住一個攤位面前,開始挑選水果。李清風左右瞅瞅,沒有看到其他派出所的同事,他馬上竄出去,徑直來到她身後。朱慧感到身後有人,她還沒有來得及回頭,胳膊一緊,已被人拉著往旁邊的小巷子裡走去,她大驚失色,剛要掙扎,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小慧,別叫,是我。”這時她已經被拉到背街的巷子裡,這裡沒有人路過,面前果然是李清風,她心下稍安:“所長,是你啊,嚇我一跳。你不是去市局學習了嗎?”李清風的眼睛瞟著四周:“我現在在負責一個案子,不方便說。我有事要用車,不能用警車,太扎眼,你開車來了嗎?”

朱慧點點頭:“我開過來給你,你就在這裡等吧。”李清風吩咐她:“我辦的案子關係重大,要絕對保密,你不要對任何人說今天見過我,有人問你的車,你就說送去保養了。”朱慧愣了愣,沒有說什麼,轉身回去了。

李清風靠在牆邊處,等她開著她那輛白色的小轎車過來,朱慧把車鑰匙交到他手裡,他剛坐進車裡,朱慧叫住他,猶猶豫豫地說:“所長,剛才我出門前,市局有兩個人過來找你,我說你去市局學習了,他們沒說什麼就走了。你自己要小心啊!”這個聰明的丫頭,她一定也敏感地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李清風沒有多說,笑笑就一腳油門離開了。

出城的高速一共有三條,但是李清風不會選擇走高速,他知道高速入口處攝像頭多,有可能都已經設卡在堵他了。有兩條國道可以出市區,他首先選擇了最近的北向出口,快到市區邊界的出口時,他把車停住一個商店門口,然後拉低了帽簷,往前走了不到兩百米,前方的車流很緩慢,遠遠看去,有三輛警車依次停住那裡,他知道那裡正在對每部出城的車輛進行檢查。他只有再走回去,調轉車頭往西邊開去,為了儘量躲避攝像頭,他放棄了主幹道,專挑小街小巷走,還繞了好大一圈,這花費了他很長的時間,等他快到達國道西出口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不出所料,西出口也有警察設立了關卡,不過他知道附近有個還沒有修完的斷頭路,從斷頭路下去就是一片荒地,只需要開不到一百米就可以上國道,那條路還沒有開通,應該沒有設關卡,他只是祈禱著,那一百米的野地不要太爛,否則這輛小轎車可能沒法透過。

他繞來繞去,找到那條斷頭路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小心翼翼地開下路基,在野地上竭力地控制著車輛,轎車大幅度地搖晃著,還沒有走多遠,車身猛地傾斜,底盤傳來咣噹一聲巨響,車不動了,任憑他怎麼踩油門打方向,不停地切換前進檔和倒擋,發動機發出轟鳴,輪胎也只是徒勞地空轉,車身並不移動。

他無奈地下車檢視,這是一個大坑,車輪陷在坑底鬆軟的泥土裡,放眼看去,在車燈的照射下,前邊的野地上還有幾個更大的坑,這樣低底盤的轎車根本不可能透過。他低低地罵了一句,還在輪胎上踢了一腳。周圍靜悄悄的,他關掉車燈,靠在車門上點著一根菸,思忖著自己只能靠走路上國道了,上了國道再想辦法搭一輛順風車。

他心情煩悶地吸著煙,菸頭的紅光在夜色中閃動著,他沒有留意到野地裡的一大堆建築垃圾邊,閃出兩個人影,一左一右地慢慢朝他包抄過來。等到離他只有七八米的距離時他才猛地注意到,他一個激靈,扔掉手裡的菸頭,躲在轎車的另一側,拔出手槍嚴陣以待。

那兩人停住了身形,其中一個開口了:“李警官,不要緊張,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只是想談談。”他沒有答話,他當然不相信他們的話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明裡看對方只有兩個人,但是說不定後面還有援兵。他又轉頭看看後邊漆黑的野地,那裡靜悄悄地,不像是有埋伏,他在緊張地思索著是不是要現在就跑,只要鑽進後面野地裡的雜草和樹叢中,應該有很大機會可以逃脫。

他稍一分神,對方就已經在慢慢前移,他猛地拉開手槍的保險,大喝一聲:“站住!”,對方停在離他四五米的地方,把雙手舉起來:“李警官,不要開槍!我們不是警察,我們是來幫你的!”他突然看清,對方只有一個人,另外一個呢?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車右側面一個黑影撲上來,他剛要調轉槍口,對方已經把他撞翻在地上,對方的同伴也跑過來,兩個人合力把他壓在了地上。

李清風奮力掙扎著,嘴裡還罵罵咧咧,把他撲倒的那個傢伙俯身在他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我們也在調查四方科技,你和陸處長查到的東西,我們也知道。今天早上陸處長在湖邊被殺時,你在遠處看著,其實我們也看到了。”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李清風聽得很真切,他停止了掙扎,喘著粗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對方鬆開了他,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他這才看清,把他撲倒的是個高個子,大塊頭,另外一個稍矮些,也更年輕。高個子掏出手機,點了幾下後遞到他面前:“你已經被警察通緝了,他們說你今天早上勒死了陸處長,有監控影片可以證明你殺人的過程。”他看到手機上面顯示的是公安局內部的通緝公告,他立刻知道對方在公安局裡應該有眼線。

另一個人幫他拉直衣服,拍拍泥土,高個子撿起地上掉落的手槍,關上保險,徑直遞給他,他略顯驚訝,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手槍,他又問了一次:“你們是什麼人?”高個子說:“我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會告訴你整件事情,你自然就知道了。”他還在猶豫,高個子又說:“我們要是想對付你,你早就已經死了。你放心吧,去見這個人對你只有好處,然後我們可以送你出去,我們有自己的渠道,比你這樣到處亂闖要安全多了。”

兩個人帶著李清風坐上了一輛舊舊的麵包車,矮個子開著車,在小巷子和狹窄的街道上東繞西繞,最後來到南邊一個大的果蔬批發市場,這時已經是深夜,市場裡沒有什麼燈光,他們的車停住一個檔口外面,兩人帶他進去,再拐進旁邊的房間,這個房間不大,陳設很簡單,只有一桌四椅,一張簡易的行軍床,窗簾是厚厚的深灰色,拉得嚴嚴實實的。

李清風在椅子上坐下,他獨自在室內等了一根菸的工夫,門開了,那兩個人跟著一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人是個頭頂半禿的中年人,帶著眼鏡,臉色有點蒼白。他走到李清風面前,拉開椅子坐到對面,另外兩個人也坐在牆邊看著李清風,一言不發。

中年人微微一笑,開口道:“你好,我叫張文武。”他指指高個子和矮個子:“小天,張恆。”李清風有一肚子的問題,他剛開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屬於哪個。。。。。。”張文武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是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注意到四方科技已經好久了,我們瞭解到的也遠比你多。你和陸處剛開始調查的時候,我們就留意到你們了。我們不會和你為敵,我們的存在對你們有利而無弊。你可以告訴我,在調查四方科技這件事情上,你們是向誰彙報嗎?”

李清風搖搖頭:“這個不能告訴你們,不過你們應該可以猜到,調查的指令來自高層,再多的我確實不能再透露了。”張文武點點頭:“我能理解。不過下令調查的人現在也處在危險中,陸處就是一個例子,你需要儘快向這個人彙報,你需要什麼幫助,也許我們可以幫得上忙。”

李清風轉換了話題:“既然我和陸處的事情你們都這麼清楚了,那你們也一定很瞭解四方科技背後的勢力?”張文武說:“我們瞭解的比你們要深入得多,但是具體來說,四方科技在政府內部滲透到了哪個層級,具體有哪些人,我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另外,他們在秘密研製的東西,不光有你們所看到的武裝機器人,還有其它神秘科技,只不過我們的人一直很難接近其核心,只能從一些細枝末節推測出些許頭緒。”

李清風皺皺眉頭:“那你們知道四方科技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嗎?”張文武反問他:“從你手頭掌握的這些資訊和資料來猜想,你認為他們很可能要做什麼?”李清風的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輕敲著,他沉吟道:“如果說是為了經濟利益,四方科技已經足夠有錢了,再為了更多的錢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不太值得。”他搖搖頭,突然又抬頭:“難道說,這些武裝機器人是用來恐怖襲擊或者武裝叛亂的?他們要顛覆政府?不對,就算他們的技術水平再高,這些機器人再厲害,也抵不過軍隊啊!”

張文武挪動椅子,他身體前傾,眼睛盯著李清風:“告訴你,有些事情,你做夢也不會想到!你調查了他們才兩個月,我們盯著他們已經快十年,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厲害,網路上的每一條資訊,你打的每一通電話,街上的每一個攝像頭,他們都有可能監控著,我剛開始也不信,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證實了這一點。不管你要去向誰彙報,你們行動一定要快,千萬不能低估了對方的實力。”

李清風被他的話震驚了,他還在細細思考著,張文武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在門口他吩咐小天:“給他吃點東西,再帶他去好好睡一覺。”然後轉身對李清風說:“每天清晨我們有貨車去城外運蔬菜肉類,我們的貨車有綠色通行證,過關口時很少檢查,把你藏在裡面很安全,明天一早就送你出城。”

天剛麻麻亮,李清風就被小天叫醒,他被帶上一輛廂式貨車,裡面堆滿了空空的竹筐,他就藏在最裡面的角落裡。清晨的街上交通很通暢,貨車很快就來到了國道口,關口的警察果然只是開啟車廂門看了看就揮手放行了。

從外地通往東安市的高速上,有一輛銀色的商務車飛馳著,在車上的是萬江市長,還有他的助理,另外兩個人是司機兼貼身警衛。萬市長靠在頭枕上,正在閉目養神,偶爾伸手去掩住嘴打個呵欠。

昨天晚上吃晚飯的時侯,助理告訴他,白天陸玉仁處長曾經打電話過來找他,那時候萬市長正忙著開會,中午時分助理趁著市長短暫的空閒時分,準備打電話給陸處長,讓他在電話中向市長彙報工作,結果陸處長的手機打不通,下午他試了幾次也都是如此,提示“您撥打的使用者已關機”。萬市長默不作聲地思考了一小會,他預感到陸處長應該是有緊急的事情要彙報,他指示助理繼續聯絡陸處長,如果還是聯絡不上就讓公安局的同事去找他。

三個小時後,助理慌慌張張地進了他的房間,他把手機遞給市長:“萬市長,石橋市長的電話,有重要事情!”石橋副市長分管公安局的工作,他打電話過來應該是有了陸處長的訊息,他拿過電話,電話裡的石橋卻告訴他一個令他萬分震驚的訊息,他說陸處長今天被發現沉屍於一個公園的湖底,屍檢結果顯示他是被人勒死的,僅僅只用了幾個小時就鎖定了嫌疑人,該人是他以前的一個下屬,現任派出所所長李清風。

他拿著手機怔怔地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用沙啞的聲音問:“這麼快就鎖定了嫌疑人,證據確鑿嗎?”石橋告訴他:“鐵證如山,公園拐角有個攝像頭剛好可以拍到現場,完整地記錄下來了嫌疑人的行兇過程。我們還查到,李清風和陸處認識好幾年了,透過銀行轉賬記錄查到,最近兩年陸處轉賬給他好幾筆大額款項,我們推測可能是欠賬引起的糾紛,雙方爭吵中一時衝動殺人。現在我們已經佈下天羅地網,他絕對跑不掉的!”

當晚,萬市長一直在床上轉輾反側,思考著整件事。今天早上他的助理還接到陸處長的電話,很可能是他在四方科技的調查上有了重大緊急的發現,這才急著要向他彙報。結果他馬上就被人殺了,沉在湖底的屍體居然在幾個小時後就被發現,還有攝像頭拍下兇手做案的過程,兇手還是熟人,而且作案動機是經濟糾紛?這麼多的巧合和不可思議,他沒有過多思慮,這就是赤裸裸的殺人滅口,他決定取消後面的會議安排,明天一早就趕回東安市,徹查此案。

現在還有兩個小時才能到東安市區,萬市長抓緊時間補了個覺。當他醒來時,車已經下了高速,正行駛在城郊一小段公路上,前邊一個路口,右拐就可以上繞城的快速路,車剛行駛到轉彎處,車速很慢,“轟”地一聲巨響,車前輪處猛地爆出一團火光,整輛車被爆炸的氣浪掀到空中幾米高的地方,然後重重地落在了路邊,油箱的爆炸又引起了大火,火光和濃重的煙霧中,路面上散落著燒焦的輪胎,和七零八落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