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是夜裡突然落下的,當時人們都在睡夢中,沒有任何防備,屋頂毫無預兆的坍塌,一些運氣不好的人被壓在了下面。

塌了二百多間屋子,再加上一些被凍死凍傷的,傷亡數字有些觸目驚心。

這個傷亡若是擴大至全城以及城外的村鎮,那數字黎蕎簡直不敢想。

黎蕎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這才把盛鴻交代的工作完成,他一夜未闔眼,但旁邊七皇子負責的區域大,還沒有將全部傷者送醫,於是他又領著禁軍士兵去幫七皇子。

這一忙,便到了深夜。

回宮向盛鴻覆命,盛鴻給了他兩天假期,讓他好好歇一歇。

但是,想到這兩日一夜所見的人間慘劇,他忍不住道:“聖上,微臣也想為受災的百姓做些什麼。”

盛鴻聞言,瞅著他眸子裡的紅血絲,搖頭道:“此次的雪災,一切開支由衍兒承擔。”

“微臣知道,但微臣見到一對父子,這位阿爹是寡夫郎,這個孩子只有五歲,父子倆人以給人縫補衣裳為生。”

“這一次雪災,這位阿爹被砸斷了一條手臂,從此以後沒法給人縫補了。一個不能幹活的殘疾人,一個五歲的孩子,這種情況,今後他們父子倆該怎麼辦呢?”

“而且,他們父子倆並非是特例,還有不少跟他們父子倆一樣因為這場雪災而丟掉謀生之路的人。”

回想起這兩日一夜所見到的可憐人,黎蕎眉心皺的厲害。

“你想如何?”盛鴻靜靜的看著他,眼底有詫異一閃而過。

“微臣等著您的命令,您若是讓微臣插手,那微臣可以給這些人提供一份能維持他們生計的零工。”

“你這打算很好,不過,此次的災情,由衍兒負責。”

盛鴻再次拒絕。

他要看看這個三兒子在面對這種級別的天災跟前,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是。”

黎蕎閉了口。

出宮,回家。

府門前的燈籠亮著,大門敞開著,陶竹披著厚厚的披風,正在等他。

“怎麼不在屋子裡等?”他握著陶竹已經有些涼的手,忙在掌心搓了搓。

“屋子裡待久了悶,我出來透透氣。我在門口沒站多久。餓了吧,咱們去吃飯,吃完了你趕緊睡覺。”

陶竹滿臉都是心疼。

他真沒在門口站太久,接到黎蕎報的信兒,他先安排廚房的人做飯,然後才來了門口。

黎蕎兩日一夜未休息,肯定累壞了。

“還好。”黎蕎笑了一下,他的疲累有一部分是裝出來的,更多的是心累。

他牽著陶竹朝廚房而去:“咱們先吃飯,我還真餓了。”

“我讓人做了不少菜,全是你愛吃的。”

“竹哥兒真好,這兩日你們在家裡都做了什麼?”

“跟從前一樣過日子,三個小傢伙很想你,連玩雪橇時都念叨你呢。”

上次下雪三個小傢伙展示了雪橇,附近的鄰居接了黎蕎的安利,紛紛跑去皇家玩具店預定雪橇。

這幾戶鄰居還熱情的向親朋好友安利,這些親朋好友去皇家玩具店預定雪橇時被其他顧客瞧見了,再加上皇家玩具店也打出了廣告,所以,哪怕沒有下雪,雪橇也賣的很好。

人們拿到了雪橇,但一直沒有下雪。

現在好不容易下雪了,盼了這麼久,三個小傢伙都快玩瘋了,恨不能睡覺都躺在雪橇裡。

黎蕎是知道這一點兒的。

當城南的窮人被這場雪災逼的生路快沒時,那些購買了雪橇的富人貴人卻是趁著此次大雪,在城內城外玩起了雪橇。

這兩日雪雖然停了,但太陽一直沒出來,積雪化的慢,城外原有的積雪與城內被運送出去的積雪疊加在一起,組成了高低起伏的滑雪場。

不只是三個小傢伙玩瘋了,有雪橇的人家也玩瘋了,皇家玩具店的雪橇訂單坐火箭般飛漲。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割裂。

黎蕎輕輕嘆了口氣,和陶竹一起進了廚房。

讓掌勺的黎和、黎樂先出去,夫夫兩人在飯桌旁坐了下來。

滿滿一桌子菜,都是黎蕎愛吃的,黎蕎將筷子遞給陶竹:“你陪我一起吃點兒。”

“喝酒不?喝碗米酒吧。”

“……好。”陶竹看黎蕎從櫥櫃中抱出一罈米酒,等黎蕎給他倒了酒坐下,他輕聲道:“情況很不好嗎?”

竟然讓黎蕎大半夜的主動喝酒了,這情況得糟糕成什麼樣。

“還湊合。”

黎蕎端起酒碗,垂眸抿了一口,然後才看向正一臉關切看著他的陶竹:“是我心裡頭生出了一些感慨。”

“到底發生了何事?”

陶竹臉龐上的關切更濃,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黎蕎輕輕一嘆,放下了手裡的酒碗,他握住陶竹的手,苦笑著道:“我今日傍晚和七皇子聊了幾句,他說聖上在考驗三皇子,此次的救災其實是由三皇子統籌全域性拿主意。”

今日在運送傷員時,他和七皇子交談了幾句,如今城內所有醫館都爆滿,七皇子甚至讓自己的府醫去了城內的醫館支援。

不僅大夫不夠用,藥物也不怎麼夠。

他問七皇子能不能給醫館捐些藥物。

七皇子搖頭拒絕,說此次救災是盛鴻對三皇子的考驗,讓他不要插手。

不過,個別災民實在是慘,回宮覆命時他沒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他可以不捐什麼,一切物資由三皇子承擔。

但災民今後的生路呢?

三皇子能做到這一步嗎?

他覺得不行。

於是他向盛鴻提出了他的建議。

可盛鴻拒絕了他。

其實盛鴻是對的,從幾位皇子當中挑選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這是對整個大盛負責,不過,就三皇子這種人,還需要考驗嗎?

根本不需要好嘛。

但盛鴻披了一層親爹濾鏡,非得考驗,於是最後苦的只能是受災的百姓。

七皇子也明白這一點兒,知道盛鴻不會輕易放棄每一個親生兒子,所以逼著三皇子承擔此次救災全部的開支,七皇子不僅想看三皇子此次的表現,更想看三皇子之後的表現。

七皇子篤定三皇子在付出大量錢財之後會想辦法斂財,會犯錯。

七皇子這主意不錯,想把三皇子踢出局,得三皇子自己犯錯,就如五皇子那般。

只是,甭管是盛鴻的考驗,還是七皇子簡單的計策,這裡面苦的都是無辜的百姓。

若他沒親眼看到,那他可以用受災百姓這四個字簡單概括,可這兩日一夜他親眼目睹災民的慘狀,那些讓人不忍細看的凍瘡,那些無助的眼淚,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這一切讓他心緒難以平靜。

哀民生之多艱。

“我明白。”

陶竹聽罷這話,心裡頭也有些不好受,他是真正從泥潭裡爬上來的,他知道底層的苦。

他不希望三皇子給盛鴻交出滿意的答卷,他不想三皇子透過考驗。

可三皇子通不過考驗,那就代表災民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

……

“吃飯吧,反正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兒,看三皇子如何做。”他只能這般對黎蕎道。

“嗯。”黎蕎苦笑。

可不是,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其實應該開心些,和水災比起來,雪災的危害小了許多,盛鴻拿雪災考驗三皇子,其實已經救了不少百姓了。

黎蕎在家歇了兩日,這期間天一直陰著,雪化的極其慢,因此三個小傢伙每日還是要玩雪橇。

之前黎蕎不在家,陶竹只讓他們仨在門前的巷子裡玩,現在黎蕎回家了,黎小睿便想出去玩。

巷子太窄了,他想去主街。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黎蕎自不會因為災民而影響到自家的日子,他笑眯眯的帶著三個小傢伙出城。

城門口的空地以及幾條官道、小道,都成了天然的滑雪場。現在雪雖然化了一部分,但積雪還剩下一些,能繼續玩雪橇。

這期間,黎蕎看到三皇子領著禁軍士兵出了城,也看到一些物資運送出城。

等黎蕎重新上班在早朝上見到盛鴻時,盛鴻一張臉黑著,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原來,這兩日盛鴻陸陸續續接到了外地的摺子,這一場大雪,不僅襲擊了盛京地區,還波及到了周圍三個省份。

盛京目前的傷亡人數已經很令人頭疼了,若是再擴大至三個省,那這數字稱得上是可怕了。

而且,這麼大的雪,還會凍壞農作物,等雪化了之後,百姓們肯定要補種。

這種級別的雪災,肯定不能由一人承擔全部的支出,朝廷要給與百姓溫暖。

不過,雖說剛收了秋稅,可每年國庫的收入就那麼點兒,因此,朝廷即便是給災民送溫暖,那也送不了太多溫暖。

朝廷不可能像盛京這般救災。

三皇子為了拿到太子之位,最近幾日真的大出血,凡是家裡房屋被積雪壓垮的,他派人重建。

傷者可在醫館免費治療。

另外還發放了一些禦寒的衣服被褥。

也讓人在城內城外施粥。

還準備了一些糧種,若是誰家的莊稼被凍壞了,可以免費領取糧種。

朝廷無法將這些措施在遭受雪災的三個省推廣,像是禦寒的衣物被褥,三皇子向全城的富人貴人募捐舊衣服舊被褥,這才讓城內城外的受災百姓拿到足夠的禦寒物資。

外省沒有人募捐,朝廷去哪兒弄那麼多禦寒的衣服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