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想著他有七個兒子,還各個都是人才——哪怕是大兒子,其實也很有才能。

可誰知道,一轉眼,最突出的五兒子和三兒子都完蛋了,大兒子身子骨不行,小兒子吧,將滿朝文武得罪了個大半。

掰著手指數一數,他現在能指望的只有二兒子、四兒子、六兒子。

煩躁。

心情不好的盛鴻,上朝時一張臉從頭臭到尾,幸好無大事發生,這個時間點兒,百官誰都不想拿政務去煩他。

黎蕎自然也不想。

但皇宮日日都能收到不少摺子,雖無大事,可小事從未斷過,他這個代筆又如此能幹,因此,他又被盛鴻抓了壯丁。

盛鴻一連消沉了多日,不提立後之事,也不提讓其他官員補位吏部之職的事兒。

滿朝文武,跟著小心翼翼了多日。

很快就到了殿試之日。

盛鴻一向都很重視殿試,出題隨心所欲,但這一次,他的題目規規矩矩,只有三個字:

何為孝?

殿試開考時,黎蕎坐在太極殿旁的求賢殿裡,兢兢業業的批閱奏摺。

這段時日盛鴻心情不好,有時候一整天都不看摺子一眼,在這種情況下,他手中的權力又大了些。

他都是把所有奏摺批完了,然後再一一彙報給盛鴻聽。

盛鴻至今一次都未給他打回來過。

這天下,恍惚是他當了家。

就好像是此時,他辛勤的處理政務,盛鴻則是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

這一養就養到了中午,而且還睡著了,等盛鴻醒來時,正好不耽擱用午飯。

盛鴻從搖椅上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活動了下手腳,然後他扭頭看向正垂眸老老實實看奏摺的黎蕎。

一上午過去,黎蕎還是神采奕奕的模樣,他不由嘆道:“朕竟是睡著了,老了,這身子不中用了。”

他前些時日心情很差,思緒雜亂,因此睡眠不足,整日都很疲累,經過時間的安撫,最近幾日大半症狀逐漸消失。

但身子卻依舊很累,每天都睡不夠。

黎蕎聽得盛鴻此話,忙放下手中的奏摺,恭聲道:“聖上,春日天氣漸暖,人本就容易犯困,您正值壯年,與年老還有幾十年的距離呢。”

盛鴻聞言笑:“朕的心不老,但身子也的確是跟不上了。睡了一上午,骨頭都懶了,黎愛卿,你也坐了一上午了,走,與朕一起去瞧瞧新科進士,看殿試如何了。”

“是。”黎蕎應下。

太極殿內,新科進士們正揮筆寫文章。

殿試只有一日,而且今年的題目比較好寫,是以一半的人都把文章寫的差不多了。

盛鴻的突然到來,讓新科進士們的思緒亂了些許,不過盛鴻是個貼心的皇帝,他沒有在殿內多待,粗粗掃了一下新科進士們的試卷,然後他帶著黎蕎離開。

出了太極殿,他揹著手慢悠悠的往求賢殿而去,口中問黎蕎道:“黎愛卿,這次的題目,若換做是你,你會從哪方面入手?”

“額……微臣可能會胡言亂語。”

黎蕎瞧著他的臉色,小心道。

“朕現在就想聽胡言亂語,你說,朕赦你無罪。”

“嗯……在微臣看來,孝分大、小,分智、愚。大,指的是孝順君王。小,指的是孝順爹孃。”

“但甭管是大還是小,都要智孝,不能愚孝。若君王、爹孃所言所行是正確的,那不聽君王、爹孃的話,便是不孝。”

“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在微臣看來,孝或者是不孝,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個人的心性決定的,與其君王、爹孃無關。”

“人生在這世上,幼年時不懂道理,但長大後誰不懂最基本的道理?又不是傻子。”

“懂,卻偏偏不孝,這能怪得了其君王和其爹孃嗎?”

“君王勵精圖治,確保家國安寧,爹孃提供衣食住行,更關鍵的是,君王和爹孃至聖至明、溫良恭謙,給子女做了極其好的榜樣,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選擇不孝,那真的怪不到君王和爹孃身上。”

“您說是不是?”

黎蕎暢所欲言之後,立馬又恢復到小心翼翼的模樣,仔細去瞧盛鴻的臉色。

盛鴻一反常態出了這麼一道題目,不就是想讓新科進士們論證他沒錯嘛。

他的確沒錯。

有錯的是三皇子。

說實話,盛鴻蔫這麼久,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盛鴻對幾位皇子的父愛,遠超他的想象。

但盛鴻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就這?”

他扭頭看向黎蕎,很是無語。

“再犀利的微臣也不敢說呀。”

黎蕎委屈。

他倒是想指著三皇子、五皇子的鼻子痛罵,但他不敢呀。

三皇子、五皇子再不好,那也只能是盛鴻罵,輪不到他張嘴。

盛鴻瞪著黎蕎,但幾秒鐘之後,盛鴻嘆氣道:“罷了,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其實他也覺得他沒錯。

老五和老三證明他這個父親當的很失敗,但失敗歸失敗,他沒錯啊。

還想讓他怎麼辦?

他宵衣旰食,日理萬機,他拿自己的私庫貼補國庫,他從不易暴易怒、遷怒無辜,他也沒有特別偏心哪位皇子。

他還直接表明想當太子就按照他這個標準來。

甚至,滿朝文武皆推舉盛之衍這個逆子當太子他都沒動怒,不覺得被冒犯了皇權。

他這個皇帝,他這個老父親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歷史之最了吧?

哪一位皇帝能有他這般慈愛、寬厚?

他有錯麼?

他覺得他沒錯。

不過,大兒子的斷腿一事,的確是他疏忽了,可若是他這大兒子當場講出來,那他會信麼?

想到此,他又有些蔫了。

沉默著來到求賢殿,錢三小心的問他要不要傳膳,他點了點頭。

等小太監們將飯桌擺上,他依舊沉默,拎起筷子略吃了幾口便飽了。

他放下筷子,視線不由自主移向一旁的黎蕎,黎蕎沒資格與他同桌用飯,黎蕎都是自坐一桌,頓頓六菜一湯。

此時他這位黎愛卿一如既往端著飯碗吃的香甜,一口米飯一口菜,一海碗米飯,很快就下去了大半。

“黎愛卿啊。”

他慢吞吞的開了口。

“微臣在。”

黎蕎忙嚥下口中的飯菜,也放下了碗筷。

“你最近要買宅子是吧?”

“……是。”

黎蕎愣愣點頭。

聖上對他挺關注哈,這點小事都知道。

“這一次抄家,城東空出來不少宅院,朕賞你一座,就彭家吧,彭家的宅子距離皇宮很近。你別覺得晦氣,這皇宮還是前朝亡國之君留下的呢,朕照樣住的很舒服。”

“……微臣不覺得晦氣!”

黎蕎睜大眸子,忙起身行禮謝恩。

禮畢,等盛鴻叫起之後,他忍不住問:“微臣能問問為什麼嗎?”

“你這次立了功,平日裡又為朕分了不少憂。而且,前些日子小七過來,說你太高調容易被人幹掉,朕想了想,覺得彭家那宅院不錯。”

“不僅距離皇宮近,而且前街是大皇子府,同一條街上還有七皇子府,周圍住的都是貴人,安全問題不需要擔憂。”

“不過,你還是得出門,朕再給你賞你六個侍衛。”

盛鴻解釋道。

黎蕎:“……”

之前七皇子給他打過招呼,若是盛鴻問起他的安危問題,要藉機表演一番,好再討六個侍衛。

可誰知盛鴻根本沒給他表演的機會。

而且,不僅又賞給他六個侍衛,竟然還賞下了一座宅院!

盛鴻為他一個臣子考慮的如此周全,大盛這座桃源,他一定好好守護!

他又跪下謝恩,臉上滿是感動。

盛鴻擺了擺手,讓他起來:“你這樣的人才,若是出了事,那是大盛的損失,也是朕的損失。”

“說起來,此次會試眾多舉子的答案,可給了你靈感?”

“……回聖上,尚無靈感。”

黎蕎臉上的感動,瞬間轉為了羞愧。

“無妨,靈感嘛,最重要的是靈,朕最近心情不好,你整日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的,這種情況下靈不起來也正常。”

“其實,舉子們的那些答案,根本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盛鴻苦笑。

這些舉子跟著他這位黎愛卿學壞了,腦子裡想的都是如何比同屆考生多走一小步,根本不去琢磨如何真正的解決實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