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異端庇護所

沉溺入一片海洋的夢，夢裡有彷彿來自遙遠之地的歌聲，那聲音令人迷失在瑰麗的幻覺之中，脫離形骸的束縛，化為幽靈船。

海浪拍打著銀色的殼，亞歷桑德拉沒有刻意去維持自己製造的球殼強度，而綺紗更是不會將海阻隔在自己的視野之外。兩人的默契之下，球殼終於被海所壓碎，化為了繽紛的細雪落向海港的大地上。

陸凝能感到周圍陷入了靜謐之中，當爭鬥被強行中斷之後，最先醒過來的一方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她找了一輛代步車——畢竟現在她已經回到了普通人的狀態，沒辦法藉助真言的知識在這裡高速移動了。

“去哪裡？”左瀟弼問了一句。

“蛇獴的據點。”

左瀟弼沒有問下去，沉默地跟著陸凝。

蛇獴這個組織在整個場景裡面就是當個中介，幾乎沒有親自動手的時候，尹繡讓陸凝去查探顯然也是察覺到了這個組織的異常。畢竟沒有實力顯示，一堆外來勢力誰會認他們的人脈？

而且就此前左瀟弼滅了一個據點來看，蛇獴的戰鬥力不是一般的弱。陸凝對此就非常好奇，那個能夠支援蛇獴行動的後臺是什麼？

另一個陸凝想要知道的是——她的報酬什麼時候才能到手。

集散地給的四個選擇其實並不是條件完全一致的，前三個選項各自是選擇了一種力量，而第四個選擇則是保持人類的身份，這就會導致一個結算問題。例如陸凝看到的尉詹身邊的另外幾個自己，以及身邊的左瀟弼都是明確做出了選擇的，而選擇之後顯而易見他們就獲得了對應的力量，與此相比，保持人類身份又應該如何判定呢？

在她將身上的真言全部匯出去之後，依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改變，難道一定要做出向人類放投誠的舉動才行嗎？陸凝不覺得集散地會無聊到這種地步，第四個選擇一定也有一個標準的觸發開關，只要能夠觸動，她就會獲得“海洋瞭望者”的身份。

陸凝來到了和左瀟弼見面的園林區裡面，此時此刻，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周圍的建築物也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西比爾用煙霧構建了一下週圍的形狀，只可惜也難以看得非常真切，只能知道這裡依然有人。

“很遺憾，我不能知道這裡的人都是什麼樣的狀態，而且現在大概許多人還在半夢半醒之中。”西比爾說道。

“最好小心點。”左瀟弼說。

“怎麼？”

“空氣中有血腥味，聞起來很新鮮。”左瀟弼說，“這裡無疑剛剛經歷過一場戰鬥，不知道是突然中斷還是已經打完了。”

陸凝抬起手臂，她戴著的腕錶上正在急促地閃爍著藍色提示燈，雖然燈光很暗，不過陸凝也已經注意到了。這個提示燈的閃爍也就意味著夏爾就在這附近。

“……左瀟弼，你很擅長殺人對嗎？”

“嗯？你有什麼人想要殺死嗎？”

“不確定，不過大概馬上要讓你發揮了，畢竟現在的我不怎麼適合。”陸凝說著，走了進去。

園林之內非常黑，這種黑暗一看就知道不怎麼正常，而且這裡並不安靜，四周充斥著宛如蟲子爬動時一樣的窸窣聲，令人感到有些不適。陸櫻習慣性地在周圍留下了自己的刻刀痕跡，西比爾也在塗抹著自己的符號。

很快，眾人就來到了那個公共廁所前。不過在海港這裡畢竟不是和現實一樣的空間環境，陸凝摸出了那個檢測儀器，在周圍查探了起來。儀器對於廁所果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位置已經有所偏移了，不過也正說明蛇獴開闢的空間其實在海港和內陸之間其實是存在聯絡的。

是偶然呢？還是說蛇獴提前知道了關於海港的事情？陸凝可沒忘記在瞿奕告知詢幽姐妹會關於海港的情況，姐妹會將沉淵城展開之前，外來勢力在這個世界其實是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在表面世界搗亂而已。除了極光、塵世之埃和苦行僧以外，恐怕沒有一個組織在此之前窺探到世界的本質。

“蛇獴的背後……是苦行僧嗎？”陸凝一邊往那片空間走去，一邊思考。苦行僧是她唯一沒有怎麼接觸的組織，儘管從側面資訊反饋來看好像風評不錯，可陸凝不怎麼相信。正如塵世之埃遊歷各個世界的玩耍態度，以及綺紗冷漠的狀態一樣，苦行僧真的對這個世界有慈悲心嗎？

陸凝找到了入口，在一個小院子的廂房門外，低矮，黑暗。她舉起手機，用一點光亮照出了入口的位置，啟動裝置讓門把顯現了出來，然後伸手握住了門把。

“請瞄準。”陸凝說了一聲，左瀟弼聞言便將斧子抵在了半空中，微微點了一下頭。

陸凝微微用力，將門把向裡面一推，隨後迅速閃身躲開，在這一瞬間，明亮的藍色雷霆從裡面發射了出來，左瀟弼一斧劈落，濃烈的血腥味和雷霆纏繞在一起，立刻撞開了大片火花。陸凝耳畔已經聽到了急促的窸窣聲響，馬上向陸櫻和西比爾示意，兩個人見到陸凝閃了一下手機，各自啟用了自己的能力，在不遠的地方很快就傳來了幾聲痛呼。

“夏爾，讓我們進去！”陸凝向門裡面喊了一聲。

“嗯？進……”

門被人從裡面拉開，陸凝一低頭就鑽進了裡面，三個人也魚貫而入，最後進門的左瀟弼順手就把門掩蓋住，而門外的最後一絲殺意也被關在了外頭。

這個空間和之前看到的那個蛇獴的小窩完全不同，白色的大理石形成了平整的路面，牆壁上甚至還有一些浮雕，空間寬闊，唯一的缺憾就是血腥味太濃烈了一些。

夏爾坐在通道盡頭門邊的位置，他的左臂已經不見了，右手拿著自己的雷霆斧，神情也憔悴了很多，不過見到陸凝他還是很高興，甚至上前擁抱了她一下。

“夏爾，你竟然躲在這裡，要不是腕錶提醒，我都不知道你藏進了這個空間。”

“變化太快，我也來不及通知你。”夏爾微微點頭，瞥了左瀟弼、陸櫻和西比爾一眼，也沒說什麼。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躲到這裡來了？”

“異端庇護所。”夏爾說道。

“是嗎？聽起來挺像個安全屋一類的地方。”陸凝往裡面看了看，橫七豎八的屍體表明這裡顯然不再安全了。夏爾將戰斧收起來，招招手示意眾人跟著進來，穿過大約三十米長的通道，眾人來到了已經佈滿屍體的大廳當中。

陸凝環顧了一下，很快就知道這裡大概是什麼情況。

這裡一共有三類屍體，一類都是普通人的穿著，身上有些真言儀式的素材，或者乾脆就是普通人，他們大多死於牆邊或者是往其它方向的通道口，一擊斃命的居多。第二類是穿著灰黑色外衣，內部為鎧甲，看起來是專門的戰鬥人員的人，他們身上的傷痕就更多了，甚至有些被以極為殘忍的手段分屍，或者燒焦了致命部位，幾乎沒有一個是完好的屍體，這些人的屍體集中在大廳中間，從形狀來看，成為了那些普通人的屏障。陸凝甚至可以想象出來，這些人拼死抵抗之後，兇徒們跨過屍體去殺死普通人的場景。

至於第三類屍體……大概就是兇手們了。他們穿著潔白的戰甲，用雙手劍和釘錘作為武器，臉上蒙著鐵面具，面具中央有一顆類似眼睛的花紋，兇手的戰鬥力無疑更強一些，在這裡留下的屍體只有十幾具，也可能只來了這麼多人。

而陸凝再仔細看了一下，總算是明白了——這些白甲人很多身上都有一道深入骨髓的傷痕，明顯的燒灼痕跡，這傷口很像是夏爾製造的。

“說說情況吧，夏爾，我記得你是去調查命運盟約了？”

“是的。命運盟約，我查到這個組織之後，覺得有些奇怪。”夏爾說，“我跟蹤了這裡不少各個組織的成員，監聽、偷竊，用各種方法得到了資料。其中，‘異端庇護所’這個存在讓我覺得很奇特。”

“嗯，你感覺到這個名字的問題了？”陸凝說。

異端……算是宗教特色比較強烈的稱呼了，雖然經常被泛用到各種領域，不過陸凝不會忽略這點小蹊蹺，尤其是命名還是集散地給的時候。

她最初以為，真言的信徒之間會稱呼其它真言的信徒為異端，就如同宗教戰爭一樣，真言信眾們互相也是抱著敵意的。可很快，陸凝就發現真言信眾雖然有著很多矛盾，甚至也有敵視非自身信仰的，但是他們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排他意識，僅僅是對自己篤信的東西堅定不移而已。她極少聽到真言的信眾以異端這種稱呼來說別的人，甚至和別的組織都能合作。

假如不是真言信眾，那麼這個“異端”所對應的“真信”應該是誰？

異端庇護所要從什麼勢力的手中庇護人？

從現場情況來看，集散地的“吉兆”含義沒有問題，來到庇護所的確可以得到這裡人員的保護，他們甚至還會以生命來保護你，只不過另一個資訊被隱瞞了，也就是異端庇護所的“對手”實際更強。

“我找到了幾個庇護所，他們的組成很複雜，來自外界的人，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人。出乎我的意料，異端庇護所比起我們這些人來得更早，他們在這裡已經發展了大概三年左右，在這個基地建設的過程中，就在這裡落下腳了。”

“從那時候就開始了？那麼……”

他們得到了允許，或者更直白點，就是尉詹和尹荷的允許。

“另外這些人都是命運盟約的？”陸凝指了指白甲人的屍體。

“沒錯，命運盟約。”夏爾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那些人臉上的鐵面具，“這個面具是無法摘掉的，我試著從一具屍體上把面具摘下來，最後發現必須連著整張臉都撕掉。我可以認為，把面具給他們戴上的人掌握的技術水平比我擁有的更高。”

夏爾作為死國的人，還是單走的任務達人，比他手裡的技術水平高那至少也得是貴族內部的秘密技術水平了。

“異端庇護所要從命運盟約手中保護一些被命運指定的人。”夏爾繼續說道，“或者說，由命運盟約的命運所指定的人。你們大概都聽說過一些狂信型別的宗教，他們強迫他人信奉自己的教義，甚至強迫他人相信自身的理念，命運盟約基本上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遵循一種命運指引，並堅信其正確性，最可怕的是這還真的給他們帶來了強大的實力。我跟著這些人……他們其實都知道，但是他們依然遵循著命運的意願前來剿滅這個庇護所，對他們來說，反抗命運的人最終只有死亡一個下場。”

“這樣的瘋子也並不罕見。”左瀟弼說。

“我只是晚進來了五分鐘，他們就已經將這個庇護所毀掉了。”夏爾說，“甚至……這也在他們的命運指引範圍之內。”

“嗯？”

“這個人。”夏爾指了指其中一個，如果他不指出來，眾人甚至看不出其特殊性。

“這個人是這一支隊伍的首領，他對我說，你必然會來遲，我們的任務也必定會完成，命運已經預定了這一切的結果。”夏爾輕輕笑了一聲，“我一向不太相信命運這玩意，畢竟，透過時間的手段窺測機率性，並將其中較大機率的事件進行觀測鎖定也不是什麼難以達成的技術，Dacapo大概已經有了專利。只不過……這群人好像不是用的這一類技術。”

那個首領的心態一直非常平穩，平穩到甚至夏爾這種老戰士都無法相比。

“然後，你會因為一些理由——憤怒，正義感，或者其它，進攻我們，毫無疑問，你比我們要強大一些，因此我們會被你殺死。”首領在開戰前平靜地說，“而你會付出一條手臂為代價。你不會因為我這番話離開，你會遵循命運而行，殺死我們，負傷，然後發現外面有別的敵人正在圍堵。你被困在此處，直到有人來訪。”

一切如其言所定。

“之後呢？他還說了什麼？”陸凝盯著夏爾問。

“他說……至高之人將會抵達此處，為我們的命運落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