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笑容燦爛。

馬車賓士而來,即將撞上。

路人的驚呼,孩子母親的尖叫,車輪滾滾碾起的煙塵……

在格雷特的感知當中,這一切像慢鏡頭一樣,一格一格,播放過來。

格雷特本能地撲了上去。馬車轆轆,離他越來越近,掀起的塵土已經撲到了他臉上——而他盡力向前伸出雙手,指尖離懵懂的女孩兒已經只有一米五,一米,半米——

刷!

一道人影后發先至,衝過身前。格雷特被那人往後一拉,整個人由前衝變為仰跌,重重地摔了出去!

“嗷!”

格雷特痛呼。他脊背砸在地上,向後平平地滑出去一截,灰頭土臉——百忙中格雷特盡力勾起腦袋,看見一個灰衣身影暴風般捲過,俯身抱起女孩。

那人動作極其靈活。左臂抱著女孩,右臂舒展,已經摟住了疾奔而來的駿馬。一個翻身,直接騎到了馬背上,勒住馬韁:

“籲——好孩子,停下來!停下來!”

駿馬人立長嘶,慢慢站定。格雷特苦笑:

“老師……”

他勉強把自己撐起來,反手揉著脊背,發現這一摔居然不疼。看來是被埃爾文長老甩出去了?嫌他礙手礙腳,給添麻煩唄?

“就……一級小號邊上待著,別上去添亂?”

格雷特低聲喃喃。他剛鬆了一口氣,一聲鞭響,陡然在前方炸開:

“滾下去!”

趕車的僕人掄起馬鞭,兜頭兜腦,向前抽了下去。馬背上多了一個人,馬車劇烈搖晃隨後停止,女主人在車裡發出尖叫——這是什麼?這是砸他飯碗的事兒!

再說了,勒住馬車的那人一身灰撲撲的,又不是什麼絲綢。這種賤民,仗著自己有兩下子就找事兒,果斷要抽一頓!

皮鞭抽出一聲暴烈風響。埃爾文長老頭也不回,反手一接,跟著就是一拉一抖:

“下去!”

“啊——”

長長的慘叫聲中,蠻橫僕人身不由己,滾落車下。

馬車再次一震。跌坐在地上的格雷特,只能聽見車廂裡又發出一聲驚呼,跟著,就是女子尖利的質問聲:

“怎麼啦?羅比!”

“夫人!——有人搶馬車!”

僕人滾在地上大喊。車廂裡驚呼:

“什麼!”

一隻素白的手撩開車簾。手上的寶石戒指在陽光下一晃,光線刺進格雷特眼裡,讓他反射性的閉了下眼睛。只聽得婦人尖聲道:

“有匪徒?衛兵幹什麼吃的?衛兵,衛兵!”

馬蹄聲雜沓。兩個衛兵已經催馬趕到,聽女主人吆喝,卻一動也不敢動彈。馬車前方,埃爾文長老翻身下馬,輕柔地抱下了小女孩,摸摸她發頂:

“沒事了,去你媽媽那裡吧。下次要當心點哦!”

“謝謝爺爺!”愛娃鞠了一躬,撒腿就跑。埃爾文長老直起腰桿,似笑非笑地一回頭,正對上了全身僵硬、手腳都沒處放的衛兵。

“埃、埃爾文長老……”

“你認識我?”長老濃眉微微一揚。“也對,你是應該認識我。——上次那個鬼鬼祟祟,在我背後的巷子裡說小格雷特怎樣怎樣的,就是你吧?”

“不是我!”衛兵大叫一聲,見了鬼似的撥馬就逃。長老也不去追,袖手望著馬車裡婦人的臉龐,直看著她臉色一點一點慘白下來,才輕笑著問了一句:

“你們家的衛兵?”

“不是!”

婦人下意識的否認。長老看看她馬車上的徽記,再看了看逃走衛兵號衣上的家徽,灑然一笑:

“唉,你們這麼緊張幹什麼。我還沒謝你們推薦了個好徒弟呢——小格雷特!”

格雷特快步趕來。長老拍拍他肩膀,拉著他面向馬車:

“你看,他就是小格雷特,我的弟子。昨天剛晉升一級牧師,資質真是不錯。——格雷特,和德亞夫人打聲招呼。”

嘖嘖,老師真是腹黑……這跟當面告訴人家“我知道是你害我徒弟,我徒弟前途無量”有什麼區別?格雷特暗自讚歎了一聲,格雷特意思意思的向她點頭:

“德亞夫人。”

德亞夫人臉色又白了幾分,手指握著車窗邊沿,搖搖欲墜。見兩人掉頭就走,她有些乾癟的胸脯快速起伏几次,猛然銀牙一咬,尖叫道:

“等一等!”

埃爾文長老拽著格雷特,腳步不停。身後哐啷一聲,德亞夫人連滾帶爬的下了車,向他們衝過來:

“羅曼!羅曼的手!你能治麼!”

什麼啊?格雷特茫然。埃爾文長老已經在身邊提示:“她是羅曼的母親。——泉水神殿那個騎士。”

哦……就是被死靈法師的那隻貓,撓斷了拇指屈肌腱的那一位啊。格雷特回憶了一下他的傷勢,又思考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治療術實力,果斷搖頭:

“抱歉,我治不了。”

沒有顯微鏡,沒有手外科專用器械,我拿頭給他治啊!

然而他的思索被婦人理解為猶豫,猶豫又理解為不願意出手。噔噔噔噔,德亞夫人急步趕了過來,張開雙臂攔在格雷特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道羅曼得罪了你——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救他!我什麼都給你!要什麼都給——這個,這個和這個……”

德亞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華美的絲緞裙襬鋪展在地上,被爛泥汙漬了一大片,她也毫不顧惜,急匆匆的捋下戒指,卸下手鐲,扯掉項鍊。珠光寶氣一大堆捧到格雷特面前,手掌劇烈顫抖,寶石的光芒,在掌心分外璀璨:

“這些都給你!馬車,莊園,你要什麼都可以……求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能治好他……”

可憐天下父母心……格雷特暗暗嘆息。多年從醫經驗,讓他不但沒有上前攙扶,反而倒退了幾步,縮到埃爾文長老身後:

“對不起,令郎的傷,我是真的治不了。——我醫術不精。”

“你知道怎麼治的對不對?!你明知道的!你就是不肯出手!”德亞夫人厲聲尖叫。聲音一頓,又變得悽悽婉婉,梨花帶雨:

“求求你救救他……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你是治療者啊,治療者啊!……求求你,我只有羅曼了,只有他了……”

……看吧,這次是妥妥的一個醫鬧種子。不給他治要鬧,治不好要鬧,治好了花錢太多也要鬧……相較而言,還是一開始就不給他治,麻煩最少。

好在異界沒有首診醫生負責制這種玩意兒……

格雷特警惕萬分的退了一步,再次重複:“抱歉,我是真的治不了。”

“還跟她說什麼!”埃爾文長老終於看夠了戲,一聲斷喝。他拎起格雷特揚長而去,身後,德亞夫人的呼喊聲綿長而哀婉: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