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高血壓造成,那就要另外找原因。格雷特一邊刷刷刷寫病史,一邊隨口和老侏儒聊天,兩個中年侏儒也在一邊補充。

聊起來才知道,老侏儒從15歲結婚到現在,娶過四個老婆,給他生過孩子的女人足足有十二個。

兒子女兒,加起來三十多號人,子又生孫,孫又生子,一個人的後代,就撐起了小半個部族——

幸好侏儒不佔地方,吃的也不多,造些東西叮叮噹噹,也需要人多力量大。如果是霜巨人、雲巨人這樣的種族,娶這麼多,生這麼多,就只好對外發動戰爭了。

老瑪特雖然是個施法者,也不是那種只會喃喃唸咒,扔點風刃冰刀出去的,日常倒和其他侏儒一樣,拎起錘子、扳手之類,敲敲砸砸,做些裝置。

中年侏儒之一是他的兒子,隨手帶了老父親用的一把錘子,格雷特接過來掂了掂,重量倒也不輕。

又能喝酒,又能吃肉,一把年紀了,嘴裡還有將近三十顆牙齒,嚼雞骨頭嚼得嘎嘣嘎嘣作響。

這樣的情況,說明身體好,越發不像是被高血壓折磨了二十年的樣子。

“那他平時頭疼的時候怎麼辦?怎麼治療?”

“頭疼就喝酒,或者嚼一些藥草、吸一些藥煙。”老侏儒顫巍巍地回答:

“龍主可憐我,也為我治療過兩次,當時好了,過一段時間又復發……”

不等格雷特追問,他手指一揮,另一個兒子忙不迭地捧出一堆葉子、草根、幹蘑孤、乾花、各種不明物體,一樣一樣擺開。

格雷特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草藥的藥性始終是他的弱項,哪怕他把這些奇怪的植物名字背下來了,也多半沒法和前世對應起來——

一種植物,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種族,有幾十種名字,那是正常情況。鑑定術雖然能告訴他這玩意叫什麼,藥性怎樣,也和他學的藥理學對不上。

再仔細問問,這些藥草,一大半是祭祀儀典上用的,即便是他,都紮紮實實地皺起了眉頭。

土著部族的祭祀用藥草,號稱可以提高靈性、可以上通神明的,絕大部分不是致幻類藥物,就是麻醉類藥品,少部分或許是中樞止痛藥品:

無論如何,對於病因,這些藥都沒有參考價值。格雷特想弄明白老侏儒為啥會頭疼,還是隻有靠自己。

頭疼的原因極其複雜,除了包括偏頭痛、叢集性頭痛、緊張性頭痛,以及伴有自主神經症狀的三叉神經痛之外,尚有一大堆各種原因的繼發性頭痛。

原發性頭痛,約等於“目前病因不明”或者“現代醫學尚未了解其發生機制”,格雷特除了扔止痛法術之外,暫時也愛莫能助;

繼發性的頭痛,那就得慢慢排查了。除了惡性高血壓之外,格雷特一時半會兒能想到的,還有顱內感染、顱內佔位、腦出血等等顱腦病變;

牙疼、青光眼、鼻炎、鼻竇炎、頸椎病等等頭頸部其他病變引起的頭痛;

酗酒、中毒、電解質紊亂、內分泌失調、各種各樣的內科疾病引起的頭痛……

格雷特光是想想這麼多種可能性,他自己都覺得頭痛了起來。沒奈何,身為醫生,也只能一樣一樣檢查下去:

“來,我們先做個ct吧,再做個核磁……”

老侏儒呆呆地看著他,對他嘴裡莫名其妙的話,如聽天書,又不敢問。左右高階施法者都有些神神叨叨,不必深究,聽話就行。

果然格雷特馬上就下了指示:

“呃,不用你額外做什麼。來,把身上的衣服解開,不要留任何金屬物體,站到這塊木板上來。對,站著就好……”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魔法陣一片一片亮起,巨大的魔法力量捲過又平伏。格雷特盯著橡木杖放出的影象,一張一張細看,又詢問老侏儒:

“最近這段時間,走路正常嗎?跑跳正常嗎?看東西有沒有出現模湖?做什麼裝置的時候,有沒有手眼不協調?”

“沒有!沒有沒有!”老侏儒頭搖得飛快,翻出一個盒子,雙手捧上:

“這是我前些天做的杯子,做了一個多月,前天剛做完。您看這金絲的紋路,您看上面鑲嵌的寶石,好得很呢,一點瑕疵都沒有!”

格雷特接過來細看。那隻人頭大的銀盃上,用金絲細細盤繞出人物狩獵、鳥獸奔跑紋樣,金絲紋路流暢順滑,寶石鑲嵌嚴絲合縫。

銀盃鋥亮,毫無氧化痕跡,上面細細的鑿刻紋路,刀口都透著銳利,顯而易見是剛做好沒多久。再偷偷丟個鑑定術,反饋是“上週的”……

嗯,這樣的情況,至少說明老侏儒沒有出現神經功能障礙。格雷特鬆了口氣,結合頭部核磁和ct,又排除了一種可能性:

腦部惡性腫瘤,發展極快,聽神內的同事說,常常有年紀輕輕的病人,兩三個月就發展到不可收拾,救都來不及救,言下頗為惋惜。

而良性腫瘤發展雖然慢,但是20年以上帶瘤生存,症狀怎樣也會進行性加重,反覆發作有可能,反覆發作而沒有出現神經功能障礙,不可能……

謝天謝地,沒有顱內佔位,估計也不太會有顱內高壓。格雷特先選ct與核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兩個檢查都是非創傷性檢查:

要測量顱內壓,他知道的最簡單的辦法,也是做腰椎穿刺,測量腦嵴液。看著嚇人,病人也不一定接受,就算接受了,請問侏儒的顱內壓正常值是多少?

他還得把這群侏儒,挨個做一遍腰穿不成?

此外還有個好訊息,從ct與核磁的結果看,沒有腦出血,也沒有腦梗。

至於腦血管畸形,第一看上去,腦血管挺正常的,沒有看著特別奇怪的地方,也沒有明顯的狹窄,應該也不是。

顱內感染估計也不可能。沒有每次及時的對症治療,沒有大量抗生素壓著,靠一點兒止疼麻醉的不明草藥,想扛過二十年不死?

格雷特發誓,這種事真能出現,他就跟老侏儒姓!嗯,“諾德馬克”這個姓,反正也是原身的,不是他的……

顱腦問題排除,不用開顱,更不用清醒狀態做開顱手術。就要考慮其他頭頸部問題。那麼,青光眼?

剛才病人送進來第一波查體,格雷特就已經注意過了。雙側童孔等大同圓,童孔大小正常,對光反射靈敏,結膜也沒有充血——

如果是慢性閉角型青光眼,導致眼壓劇增,頭痛、目眩反覆發作,則眼睛一般都會通紅通紅,結膜充血水腫;

而且,交感神經會興奮,導致童孔散大。這些症狀,都是連在一起的,一看就知道。

前世當急診科醫生那些年,劇烈頭痛的患者,他也排查過不少,排查下來發現是青光眼的也有好幾個,那眼睛,和老侏儒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牙疼?

鼻炎?

鼻竇炎?

格雷特讓老頭張開嘴,看看他的牙齒,再結合ct掃了一眼,確定牙齒並沒有怎麼爛。

連帶著聽說話聲音,看形態,看影象,鼻子也沒有比較明顯的病變。話說二三十年的頭痛,如果是牙疼、鼻炎、鼻竇炎造成,那得爛成什麼樣子啊……

頸椎倒是有點兒問題,經常低著頭敲敲打打的工匠,有點職業病那叫正常。但是看狹窄的部分,並沒有壓迫到腦部神經的樣子;

再用【解毒術】刷了兩遍,並沒有刷出什麼結果來,鉛中毒,有機磷中毒(話說這個時代存在有機磷嗎),以及其他可能性的中毒,應該可以排除。

唉,病人一張嘴,醫生跑斷腿。如果這是在他前世的三甲大醫院,估計是他刷刷開單子,病人家屬和病人一個個去做檢查、跑斷腿;

這會兒核磁也是他來,ct也是他來,化驗(如果有)也是他來,門診影像手術全是他一個人,所謂排查,就只有他頭腦風暴了……

“啊,到底是什麼原因啊?”

格雷特低頭,凝思。不敢捏鼻樑,不敢揉太陽穴,不敢敲腦殼,不敢團團亂轉。

身為病人的主治醫師,決不能在病人面前露出彷徨無措的樣子,這會嚴重影響病人對醫生的信心,進而影響病人的依從性——

稍微思考一下可以,顯示出茫然,沒想法,沒方向的樣子,就只能找上級醫生來收場了。

這兒沒有老主任在,沒有其他科的大主任在,沒有外院專家在,他自己就是最高的上級醫生,他一定要挺住!

但是真的想不出可能性啊……難道要確定為“原發性頭痛”嗎?

原發性頭痛可沒有什麼好法子,就只能定時吃止痛藥。現在看起來,止痛藥的效果,對老侏儒越來越低了……

其實他也可以說“給你治好了,回去注意保養,不要勞累,也不要多喝酒、太過激動、飲食清澹。”

然而身為醫生,自己知道,這種說法看似能安撫病人,實質上卻約等於“我什麼病因都沒查出來”。病人或許不懂,醫生自己,卻是對病因投降了……

再三再四,血氧也測了,血壓也測了,血脂、血凝都測了,仍然找不出問題。格雷特嘆了口氣,就要下最後的醫囑,腦海裡忽然靈光一閃:

“等等,我們再做一項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