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已過,立春將至。

往年這個時候,東風解凍,蟄蟲始振,天氣有了轉暖跡象,百姓也開始準備過年,宮中和各地官府,都會籌備盛大祭典。

而今年,卻沒人確定。

因為風雪依舊停停歇歇,幾乎所有道路都被阻塞,山中積雪更是齊胸深,好像整個世界隨著霧災,將永遠被冰封。

好的一點是,戰爭陰霾終於散去。

無論金帳狼國、還是由大梁殘餘貴族組成的景國,都無心打仗。

九州大陸,如今唯一的旋律就是生存。

……

鹿山集市,觀山閣。

鐵玉成一襲白衣,盤膝坐在露臺上,雙目緊閉,膝蓋上橫放著一口血色大劍。

露臺外,風雪呼嘯,但當雪花吹來時,還未靠近他身旁三尺,便被一股熱力汽化,使得鐵玉成周身白霧繚繞。

呼——!

隨著一吐一吸,他的頭頂,忽然出現一團小小火焰,略微泛金,上下懸浮。

很快,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胸膛劇烈起伏,頭頂火焰也分出一股,沒入膝上血色大劍,形成迴圈,不斷吞吐。

一個時辰後,鐵玉成才緩緩收功。

他輕輕撫摸著血色大劍,感受著尚未散去的餘溫,嘴角滿是笑意。

此劍名“正陽”,曾是玄陽宗一位前輩遺物,被澄陽吞掉劍靈,當做佩劍。

而那位前輩,正是屠靈子師傅。

張彪得到此物,便賜予了鐵玉成。

雖說劍靈已經消失,但鐵玉成已得到完整的玄陽宗傳承,每日修行祭煉,以赤誠之心,重塑劍靈。

孕育劍靈之法,需要觀想。

而鐵玉成的觀想目標,赫然是他心目中的屠靈子,心懷浩然氣,炬火照光明。

冥冥之中,一份傳承默默延續…

祭煉完飛劍,鐵玉成並未急著起身,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根竹簡。

竹簡為雲嶺黑鐵竹,乃上次鬼仙墓中靈材,被他留下,用於煉器。

隨著硃砂筆勾勒,一道三陽符落於竹簡之上,鐵玉成也再次運轉三陽真火,進行烘烤祭煉。

這便是玄陽宗第二法器,三陽靈甲。

此靈甲以三陽真火祭煉,不僅隨著道行增加會越發堅硬,三陽真火也可灌於其中,萬鬼不侵,諸邪辟易。

飛劍與靈甲,一攻一防,即是玄陽。

玄陽宗的法門,便是圍繞這二者修煉,看似少,但重在於精,論御劍之術,可稱古元界第一犀利,再往上還有各種劍陣與封印陣法。

正因如此,玄陽宗是出了名的單兵強橫,但也有弱點,便是神庭這類玩意兒稀少。

一日的例行修煉結束後,鐵玉成才起身,順著觀山閣向下看,鹿山集市大門剛剛開啟,飛橋走廊上,也已有修士往來。

他整了整衣衫,闊步而出。

只見清風寨店鋪門口,短短時間,已經排了很長隊伍,大多是野修,也有宗門弟子,交頭接耳,議論聲不斷。

“那舟車丸真有如此神效?”

“還能有假?昨晚不少人便已試過,早已鬧得沸沸騰騰,我今日一早便進了集市,果然還要排隊……”

“還不是怕沒了,雖說有點貴,但多少得準備點,說不定就能保命…”

鐵玉成見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張彪交給他的舟車丸方子,已於昨日開售,分一二三品,各品級每日限量五百顆,成了清風寨招牌。

這種藥丸,可臨時增強精氣,還有稍許療傷功效,價格適中,正合適野修使用。

其他的還好說,可以透過五仙教採購,就是其中一味蛇魂果有點麻煩。

就在這時,一名清風寨修士上前拱手道:“公子,玄驊道長送來帖子,請你飲酒赴宴。”

“哦。”

鐵玉成接過一看,有些無奈。

自鬼蜮大戰之後,已過去半月,和那鬼市津地陰將軍的談判,還未開始。

毫無疑問,不用那些天人催促,宗門對於鬼市津也充滿渴望。

原因很簡單,隨著八方閣模式成為主流,越來越多的宗門弟子下山歷練,組成隊伍加入其中,四方遊走。

野修更是眾多,隨著各方勢力將小一點的任務釋出,這些人更是遍佈各地。

顧仇依舊在和各方勢力談判,希望八方閣在各地建立分舵,到時一些小城鄉村也可釋出任務,野修群體也會隨之壯大。

但誰都知道,古元界已經衰落。

隨著宗門弟子的實力不斷提高,終有一天,古靈域便是主要目標,也是他們更進一步的機緣。

誰都想早點進行佈局。

從各地宗門來的長老,已經在路上,不顧大雪封山,路途艱難。

有些甚至早已到達。

但至今,很多人都在觀望。

因為他們,正在等待張彪的鬼市津之行。

不是沒人去過那邊,但冥河阻路,任憑他們怎麼呼喚,地陰將軍曹悚都未曾現身。

這玄驊請客,多半又是側面催促。

想到這兒,鐵玉成又抬頭望向西南方,喃喃道:“師尊入雲嶺已有數日,不知找到了沒有…”

…………

雪山高聳,濃霧瀰漫,狂風呼嘯。

作為九州最高山脈,雲嶺的一座座雪峰之巔,在以前就是人煙罕至的區域,隨著霧災降臨,風雪不斷,更是化作冰雪生命禁區。

“喳——!”

一聲嘹亮鷹啼,雲中君破霧而出。

隨著它成為清風寨肉身俗神,大量香火匯聚,周身血腥戾氣消散,靈魂清明,越發神俊,雙翅震動間,便有狂風呼嘯。

在它身後,還有大大小小二十幾頭鷹怪,各個體型龐大,只比他略小一圈。

這是張彪交給他的任務,收服一支鷹怪隊伍,幫助清風寨組建空中力量。

不同於其他鷹怪,雲中君與風眼石相伴而生,天生不凡,又走上香火山神之路,比起其他鷹怪強橫甚多,因此還算順利。

清風寨西南高峰上,已建起一座風雲祠,這些鷹怪將來都會成為山神,受一方百姓香火供奉,幫他們驅逐猛獸凶怪。

而在下方一座雪山之巔峭壁上,一道黑影正飛速攀升,很快便來到山頂。

斗篷烈烈飛舞,正是張彪。

聽得雲中君鷹啼,張彪黑髮飛舞,扭頭微微一笑,頂著狂風開始前行。

很快,他眼睛一亮,快走幾步,扒開厚厚積雪,赫然露出一塊巨石。

巨石之上,雕刻著一名道人,雖已模糊不清,但依稀還能分辨出,頭頂的三輪烈陽。

“終於找到了…”

張彪眼神凝重,打量四方。

在冥河靈柩小洞天中,他找到了大量玉簡,有些完整,有些殘損不全,正是玄陽宗傳承。

那副破損的竹甲,則是屠靈子遺物,已難以使用,被他交給了鐵玉成,作為將來玄陽宗的傳承之物。

令人驚喜的是,玉簡之中,並非外門,而是玄陽宗內門功法,甚至包含了修煉金丹之法。

根據種種資訊,張彪已拼湊出屠靈子的曾經過往。

上一次末法時代降臨,諸多宗門內門逃離,有的成功,有的失敗,外門弟子則被拋棄,雖佔據了山門,但大量底蘊已被內門帶走。

這其中,卻有兩個例外:

玄陽宗與方相宗。

按照五仙教胡長老幫他收集的資訊,這兩宗和山君祠遭遇有點相似,外界的上宗被毀滅,徹底失去聯絡。

這二宗,本就來往密切。

一個仗劍天下,斬妖除魔。

一個穿行荒野大澤,驅鬼除疫。

這是宗門的性質決定,從這二宗的法門便能知曉,他們自誕生起,便是一股守護力量。雙方也經常合作。

上一次末法時代降臨,和一股未知勢力摘取世界果實有關,兩宗內門不知有何底牌,竟聯合在一起,去阻止那股勢力。

當然,結果便是一去無回。

宗門也遭遇莫名襲擊,一夜毀滅。

混亂之中,屠靈子與眾多師兄逃離,也是那一天,他得了澄陽魔劍,走上傳奇之路。

最終,末法降臨,其他宗門外門也退隱,唯有玄陽與方相二宗,這些失去家園的孤魂野鬼,遊蕩於九州大陸,與因末法降臨而瘋狂的邪祟戰鬥,留下上一時代修士最後絕唱。

他祖上,也是其中之一。

後來,那股勢力成功後消失,屠靈子,也在澄陽的蠱惑下回到山門,挖掘出殘存傳承。

本想藏於靈界,留下香火,但澄陽不甘在末法時代消亡,便蠱惑屠靈子血祭突破,想辦法做最後掙扎,離開古元界。

誰知,屠靈子寧願死,也不願違背心中堅守的信念……

想到這兒,張彪從懷州取出一幅皮卷,上面畫著山峰、宮殿,赫然是玄陽宗山門圖紙。

他根據種種線索,判斷出玄陽宗山門在雲嶺之上,追尋多日,終於找到。

以眼前殘垣斷碑為錨點,張彪向左前行二十里地,找到一處斷崖,二話不說縱身躍下。

藉著斗篷滑翔,他很快來到谷底,看到一頭被冰封的金烏石像,頓時眼睛一亮,鳳凰火呼嘯而出,將冰層融化。

隨後,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張彪見狀,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闊步而入,沿著斜坡向下前行數百米,眼前頓時出現一座龐大石窟。

石窟內,巨大的青銅爐已被推翻,裡面鐵渣子流淌一地,周圍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鍛造爐,可惜都已坍塌,青銅器皿也全都佈滿銅綠。

唯獨在洞窟中央,矗立著一口豎井。

轟隆隆……

好似有惡獸在其中咆哮,肉眼可見的熾熱白焰噴湧而起,離開井口三尺。

這便是他來的目的。

玄陽宗乃劍修門派,自然有煉劍之地。

這口井,名叫湯谷,取傳聞中太陽昇起之地命名,可見其不凡。

在這裡,周圍地脈風水形成大陣,地火噴湧而出,成為罕見的靈火口,也是玄陽宗世代煉劍之地。

看了看周圍,沒有發現邪祟隱藏,張彪這才從蟠龍葫蘆中取出一塊塊紅色碎片,正是澄陽留下的庚金木碎片。

同時,他又抽出莫問刀放在一旁。

做完這些,他才取出御神牌,輕輕一抖,頓時大量黑煙呼嘯而出,化作一頭巨大蜘蛛,正是千機上人。

張彪沉聲道:“這口靈火井可以麼?”

千機上人瞥了一眼,蒼聲道:“一般般,勉強夠用。”

說著,嘲諷道:“煉器之道,重在火候,少一分不夠,多一份也不行。”

“你那火葫蘆暴烈之極,還是冥火,燒人行,用來煉器,便是大宗師都做不到。”

“少廢話,快點動手!”

張彪眉頭一皺,呵斥道。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他終於讓這千機上人屈服,對方雖不敢違抗命令,但似乎也摸清了他底線,總是滿腹牢騷的鬼模樣。

見其磨磨蹭蹭,張彪眼睛微眯,開口道:“我知你心中不服,還想著回偃甲宗稱宗做祖,但自你失蹤後,偃甲宗卻從沒來找我詢問,你可知為何?”

千機上人冷笑道:“我在來懷州路上,便已聽過你名聲,下手狠辣,還和我偃甲宗有仇,誰敢來找死!”

張彪淡淡一瞥,“兩日前,鹿山集市那邊傳來訊息,偃甲宗山門內亂,三具妖傀突然出現,斬殺了你那一脈弟子。”

“這場混亂數日後,一名叫九元子的天人,還在襁褓之中,便被吸乾了精血,體內靈根也被奪走。”

“眼下的偃甲宗,人心惶惶,你的死活,早已無人在意……”

“九元子?不可能!”

千機上人身上黑煙扭曲抖動,“那老鬼謹慎的很,佈下種種暗手防護,並且勢力最大,況且山門有傀儡神兵日夜巡邏,怎麼可能死?”

“騙你作甚?”

張彪微微搖頭,“動手吧,煉成飛劍,我就會前往鹿山,到時眾宗長老匯聚,你親眼看看便知。”

千機上人密集的蛛眼紅光閃爍,終於哼了一聲,長長蟲肢揮舞,竟好似採摘一般,將湯谷井上的白色焰火拋入口中。

隨後,緩緩吐出火焰絲線。

張彪看得眼睛一亮,嘖嘖讚歎。

這老鬼說實話,並不擅於爭鬥,但卻凝聚了皓華靈根。

所謂皓華,便是五臟六腑神中的肺神,配合其蠻荒靈蛛血脈,凝聚出妖通:斷續。

這一門神通,可吞吐靈氣為蛛絲,堅若金精,就連靈火,也可化為絲線,修補法器。

正因如此,對方才能以妖身,被偃甲宗上宗長老收入門下。

他算是撿了個寶,這個老鬼,無論如何,都要徹底降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