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繚繞,祈福大典還在繼續。

餘子清依舊站在祭壇上,連續兩個日夜大典,雖是借用柳靈之力,但他的精神也已疲憊萬分。

但正因如此,他也進入了一種空靈狀態,麻袍抖動,戴著儺面搖頭晃腦,跳著古老的儺舞,腦中脫口而出,吟誦道:

“蒼穹浩瀚兮星無邊,滄海桑田兮光如梭,蜉蝣於世兮朝暮死,歲月不滅兮歸來去…”

聲音滄桑,好似看遍世事浮沉。

這首詞,是大梁一位詩人所作,厭倦官場黑暗,退隱山林,準備修道,見蜉蝣朝生暮死,有感而發。

許多年前,餘子清背誦這首詞,只為在勾欄瓦肆強裝風流,逗佳人一笑。

許多年後,他已踏上修行路,成為坐地靈巫,進入空靈狀態後,那些華麗的詩句都已忘記,腦中只有這首詞。

按理說,祈福大典,不應該唸誦這些,但最古老的儺舞,本就是娛神所用,餘子清這首詞,反倒令柳靈頗為愉悅。

柳條擺動,祥和青光升騰,原本已睜開眼睛的不祥之兆人面虎,再次合上了雙目。

餘子清自然看不到,他只是腦中一片空白,跳著儺舞,不時念誦著:“蜉蝣於世兮朝暮死,歲月不滅兮歸來去…”

山坡上,張彪已做好了準備,望著下方祭典,心中同樣一片安寧,淡淡道:“蜉蝣於世,朝生暮死,非我所願,長生久視,觀滄海桑田,便在今朝!”

唰!

話音剛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他速度飛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已離開了清風寨神域範圍,來到一座山峰之上。

築基要接應海量天地靈氣,況且他有些特殊,動靜必然不小。

為免靈氣暴動,影響祈福大典,只能遠離清風寨,選在這無人之地進行。

張彪看了看周圍。

他挑的這座山峰,正好是地脈竅穴,前方青龍河波濤滾滾,遠處雲嶺直插雲霄,自有一股雄壯氣勢,正合心意。

想到這兒,他毫不猶豫盤膝坐下。

莫問刀、蟠龍葫蘆、描繪了夢煞符文的魕鼎,依次擺在身前,脫掉上身外衣。

鳳凰火爆裂,築基時多半會失去掌控,其他法器估計承受不住,因此無形鉤鎖和鬼影披風、惡咒手串都沒帶。

至於蟠龍葫蘆內的東西,連同龍參全部放在了幽闋城,只剩陰陽五方旗。

做完這些,張彪才打坐運氣,待搬運大小周天九次後,才伸手一指,陰陽五方旗頓時呼嘯而出,在身邊緩緩旋轉。

緊接著,捏動一連串法印。

天地印,觀天地之氣,神遊物外。

子午印,運坎離之變,聚散離合。

混元印,抱陰陽之機,心神守一。

這,便是玄陽宗築基心法,亦是內丹法,以自身小天地為熔爐,煉化靈根,使其渾圓如丹,作為根基,吸納天地靈氣。

呼呼呼!

陰陽五方旗越轉越快。

海量天地靈氣匯聚,周圍狂風大作,使得張彪上空,竟出現了龍捲一樣的霧狀氣旋。

這,已遠超平日積攢的天地靈氣。

然而,還遠遠不夠。

內丹法以人體為丹爐,靈根便是金丹核心,想要煉成,吸納的天地靈氣,必須引發丹火。

這一步,尋常修士弄些文火武火慢慢熬煉即可,玄陽宗法門,則是三陽真火。但張彪已覺醒神通,必然是更加爆裂的鳳凰火。

噗!噗!噗!

三個鳳凰火球在他頭頂雙肩一一出現,自從亮明玄陽宗傳人身份後,這三陽開泰的異象,也不再遮掩。

在陰陽五方旗的帶動下,三顆鳳凰火球也緩緩旋轉,越來越快。

轟隆隆!

今日無雨,天空卻傳來雷聲。

這並非天雷,張彪還遠遠到不了那種程度,若雷劫臨身,一個呼吸就會死翹翹。

這,是靈氣波動,產生的氣爆之音。

周圍密林中,無論四處躲藏的小動物,還是獸怪蟲怪,全都抬起來腦袋,隨後瘋狂向四面八方逃竄……

滾滾青龍河中,魚群越出水面,嘩啦啦遠離這片水域,更有碩大河怪陰影一閃而過……

就連靈界之中,厲鬼也迅速遠離……

這,是來自神魂深處的畏懼。

張彪要接引來的鳳凰火,連他自己,都要小心別被燒死,也沒什麼玩意兒敢來搗亂。

說實話,張彪巴不得有人替自己扛雷。

終於,天空出現異象。

張彪此時神魂通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地間各色靈氣跳動,但漸漸的,熾熱的紅色卻越來越多。

呼!

終於,他上方頭頂白色氣旋,漸漸被染成紅色,化作爆裂的火龍捲,瘋狂旋轉。

這些火屬靈氣,盡數被鳳凰火球吞噬。

血色鳳凰火翻湧滾動,越來越大。

最終,竟變得如同三座小樓,在上方緩緩旋轉,整個山頂都被火光映照得通紅。

張彪靜靜看著,心中毫無波瀾。

鳳凰火球如此變態,也在他預料之中,畢竟靈根神通已提前凝聚,相當於二次築基。

但情況,卻有點出乎意料。

鳳凰火球明顯已經膨脹到極限,卻依舊在瘋狂吸收天地靈氣,好似沒有盡頭。

張彪依舊心神平靜,手中法訣變換不停。

修煉築基之時,最忌諱心神波動,他此刻產生畏懼之情,立刻會心猿意馬,心魔滋生,築基也會失敗,至少靜養個半年。

好在,他已提前做好應對之策。

莫問刀、蟠龍葫蘆、噬靈蟬,甚至陰陽五方旗,都會為他分擔鳳凰火。

雖說達不到完美狀態,但至少能保命。

嗡嗡嗡!

就在這時,金蟬血神蠱忽然從體內飛出。

張彪臉色終於變了。

這種情況,已完全出乎他意料,金蟬血神蠱,為何會突然失去控制?

心神震動,他當即胸口一悶,吐出口鮮血。但剛要捏動法訣,壓制金蟬血神蠱,卻猛然發現不對勁。

金蟬血神蠱,並未失去控制,而是在玄陽宗築基法的影響下,自然而然離體。

此情此景,令張彪瞬間瞭然。

他的靈根,乃從未有人見過的靈根蠱,與玄陽宗心法配合,出現了偏差。

嗡嗡嗡!

金蟬血神蠱極力震動翅膀,竟也燃起鳳凰火,飛到三個火球之間,一動不動,似乎在接受三個鳳凰火的祭煉。

恍惚中,張彪腦子靈光一閃。

這是外丹法!

所謂外丹法,就是上古修煉法門,講究煉天地外物為丹,吞入腹中,陡生造化。

這種法門,原本是模仿那些強橫的先天鬼神,一些獸怪也遵從血脈本能修煉,對肉身的強度要求極其苛刻。

大部分修士修煉,九死一生,因此內丹法才逐漸成為主流,而外丹法,也演變出了服食與煉丹法。

張彪此刻已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這法門到底算什麼,但內外丹法,確實在同時進行。

呼!

隨著鳳凰火球旋轉,龐大的火屬性靈氣還在不停接引,而金蟬血神蠱,也徹底成了一團火球。

此情此景,張彪也只能靜靜等待。

一旦胡亂終止,恐怕根基都要廢掉。

不知不覺,便是三炷香的時間。

張彪感應到,金蟬血神蠱開始發生變化。

原本各種殘損靈根,都是以蠱術強行融合,終究有些破綻,但如今,竟藉著鳳凰火祭煉,有了徹底合而為一的跡象。

但總有一步,無法踏出。

就在這時,張彪腦中靈光一閃。

既然是外丹法,那必然要有爐鼎拘束藥性,眼前這情形,就如同野火燒藥,藥性無法凝聚,最終只能化為灰燼。

想到這兒,他毫不猶豫捏動法訣,雙手掌心向上,猛然一撐。

呼!

旋轉著的陰陽五方旗,竟緩緩懸浮而起,將金蟬血神蠱包裹於其中。

在陣壇力量約束下,金蟬血神蠱終於變化,鳳凰火極度凝聚,竟化作紅翡翠狀的晶體火焰,不斷碎裂燃燒,將金蟬血神蠱包裹其中。

好似一顆紅彤彤的丹藥。

咚咚咚!

隨即,劇烈的心跳聲響起。

這聲音,是從紅丹內傳出,張彪的心臟也隨之跳動,頻率漸漸統一。

終於,鳳凰火再生變化。

這一次,三顆鳳凰火球開始向內坍塌,裡面同樣誕生出燃燒晶體狀的核心,並且越來越大。

張彪知道,鳳凰火神通已再次加強。

恐怖的熱力猛然提升數倍,更多的天地靈氣被接引而來,鳳凰火球也不斷收縮又變大。

在這可怕力量下,陰陽五方旗,竟也開始灼燒,不斷掉落碎屑,體積越變越小。

張彪看到後,瞳孔一縮。

這是鳳凰火在祭煉陰陽五方旗。

原本也是好事,但陰陽五方旗晉升,需要五行靈物,況且鳳凰火根本不適合煉器,如此下去,只會毀了寶旗。

想到這兒,他再也沒有猶豫,伸手一挑,蟠龍葫蘆頓時騰空而起,葫蘆口狂風呼嘯,瘋狂吸納鳳凰火。

陰陽五方旗頓時穩住,但金蟬血神蠱形成的紅丹,還在繼續煉化,仍未徹底成型。

過了一會兒,蟠龍葫蘆已達到極限,葫蘆外壁,竟開始有火光閃爍。

張彪伸手一揮,蟠龍葫蘆落下,莫問刀騰空而起,化作無數碎片,一邊吸納鳳凰火,一邊環繞陰陽五方旗旋轉,形成混元劍陣。

兩股力量下,終於形成平衡。

又是一個白天過去,夜幕降臨時,張彪只聽得陰陽五方旗內咚的一聲巨響,腦海中宛如洪鐘大呂敲響。

他福至心靈,仰起頭,猛然張開嘴巴。

嗖!

一顆紅丸從天空墜落,直接順著嘴巴落入腹中丹田之內,陰陽五方旗大陣也隨之停歇。

原本門板般的法旗,如今竟只有窗戶大小,暗金光芒閃爍,冒著陣陣白煙。

當然,此時的張彪已完全顧不上,因為那顆包裹金蟬血神蠱的紅丸吞下後,當即有一股熾熱力量順著丹田湧起,好似岩漿在經脈內流淌。

張彪猛然張嘴,噴出一口鳳凰火,隨後連忙捏動法訣,魕鼎內近五萬只噬靈蟬密密麻麻呼嘯而出,在他周圍形成蟲雲。

鳳凰火的力量隨之噴湧而出,透過五萬只噬靈蟬釋放燃燒。

遠遠望去,好似整個山頭都已點燃,尤其如今已是夜晚,整片山區的濃霧,都染成了血紅色。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夜。

當天邊出現亮光時,紅色也漸漸淡去。

張彪緩緩睜開眼,瞳孔中血色火光燃燒,又漸漸歸於平靜。

他深深吸了口氣,頓時狂風呼嘯,靈氣瘋狂湧動,但融入丹田後,卻被紅丸包裹的金蟬血神蠱盡數吞下,沒有一絲洩漏。

強橫的力量自體內湧出,張彪知道,自己此時即便施展普通術法,也不弱於法壇加持效果,再加上法壇,那些晦澀高深的術法也不在話下。

使用莫問刀,即便長時間維持劍陣,也不再擔心真氣耗盡。

如果說以前是漏勺,那麼如今就是寶葫蘆,可將天地靈氣納於己身,不斷壯大。

一次次煞費苦心謀劃,終於成功築基!

某種自在的感覺從心中升起,但張彪卻來不及喜悅,戴上儺面騰簡,望向清風寨。

築基後使用儺面,效果更加不凡。

竟有三寸金光從儺面眼眶冒出,清風寨上空景象也浮現在眼中:那血色人面虎不祥之兆,已徹底睜開雙眼,緩緩落下。

唰!

張彪身形瞬間消失,一道黑影似離弦之箭,在山巒間蔓延,幾個呼吸之間,便回到了清風寨。

祭壇之上,餘子清已徹底昏迷。

柳靈萬千柳條飛舞,青色靈光肉眼可見,但卻無法撲滅不祥之兆。

“啊——!”

木樓之中,蘇晚娘的慘叫聲越發淒厲。

袁天雄急的左右亂轉。

忽然,一道狂風伴著黑影閃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裡面便傳來個溫和的聲音:“邪兆難存,陰陽分立,萬氣歸一,修劫納神,天地明示,納邪顯通……”

隨著咒文唸誦,周圍霎時間狂風大作。

清風寨上空,不知為何,竟飄蕩起血色絨毛,地面也升起黑霧,似有怨鬼哭泣。

此情此景,令清風寨眾人毛骨悚然。

“嗷——!”

忽然,空中傳來一聲悠長的虎嘯。

昏迷在祭壇上的餘子清也緩緩甦醒。

就在這時,所有異象盡數消失。

“哇!哇!”

嘹亮的嬰兒哭泣聲,從木樓中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