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安東衛操守官張義、大嵩衛操守官汪博各率左營、右營將士出擊,只用了四天時間,就將安東衛、大嵩衛縱兵反抗的官吏、將領擊潰,斬首三百多,俘虜了八百多人。

劉衍隨即在安東衛城召集各方,所有安東衛、大嵩衛沒有參與反抗的小旗官、總旗官和百戶官都被帶來,再加上各處的書吏等文官,以及看熱鬧的軍戶百姓,安東衛城外密密麻麻站了上千人之多。

在眾人四周,便是數百披甲的新軍將士,城門外的空地上,儼然變成了一處宣講地。

“將所有人犯帶上來!”

張義隨即率部將八百多參與反抗的將領、家丁和遊手帶了上來,這些人全都被繩索拴著,此時早已經沒有了作亂時候的張狂,一個個垂頭喪氣,甚至是見到劉衍,直接被嚇得尿了褲子。

劉衍冷眼看著眾人,然後大聲說道:“……諸賊張狂,此番為了一己私利聚眾作亂,衝擊了不少商鋪和民宅,有上百無辜的百姓死傷,本官聞聽震怒不已,今日在此將此諸賊就地斬首,以儆效尤!”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都說劉衍對待敵人異常兇狠,真到了親眼看到的時候,一次殺戮八百多人,在場的百姓和一眾官吏也是為之膽寒。

劉衍大吼一聲:“行刑!”

隨即一隊隊新軍將士便押解著俘虜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輪一輪的斬首。

期間,那些俘虜不斷有人磕頭求饒,有人嚎啕大哭,甚至有人被嚇得大小便失禁,可是斬首的行動依然沒有停止,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所有八百多俘虜全部被斬殺,鮮血已經將這處空地染紅,圍觀的百姓和那些官吏將領的雙腳上,都沾染了猩紅的鮮血,所有人的心中都對劉衍充滿了畏懼。

劉衍聞著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味,大聲說道:“從今以後,凡是敢違抗本官命令,凡是敢欺壓百姓者,這便是下場!”

當日,劉衍允許那八百多俘虜的家人前來收屍,並且給每家每戶都發放了一定的補助。那些婦孺拿到幾兩的碎銀子,都是痛哭流涕,對劉衍感恩戴德,只恨自家男人誤入歧途,平白丟了性命。

殺了人,安東衛和大嵩衛的整頓終於順暢的推行下去,再無半分阻力。

這邊的事情,自有張義、汪博、張耒、嶽明和王靖等人各司其職,劉衍這才抽身返回即墨營城。

在參將府,劉衍見到了一個多月未見的王芸禾、尚善、若水,少不了又是一陣溫存。期間王芸禾非常懂事的帶著兒子離開,將空間留給劉衍他們。

可是這樣的暢快日子沒過幾天,劉衍在安東衛城斬殺八百多人的事情,便被盧象升知曉了。

盧象升原本以為劉衍主持了即墨營城,再假以時日便可以將新軍的規模再度擴大,最好可以擴編到一萬五千到兩萬人馬。這樣不但山東有了一支兵力充足的強軍坐鎮,朝廷也多了一支實力足夠的機動精銳。

可是剛剛過了一個多月,盧象升並沒有等來劉衍開始擴軍的訊息,反而收到即墨營城出現動亂,劉衍先平亂、後殺俘,斬殺一千多人的訊息,如何坐得住?

“這個劉衍,行事做事手段越來越激烈,太過血腥了!”

一旁的盧懷英說道:“督臣息怒,此事也有些風聞傳到濟南,原本是安東衛和大嵩衛的官吏、軍將阻撓劉參將整頓地方,而且還集結兵馬作亂,劉參將不過是出兵平亂罷了,就算沒功,也不至於有過吧?”

“那些俘虜呢?”

盧象升說道:“他為什麼要殺俘!別跟我說什麼亂世用重典,他劉衍不過是想殺人立威,以便在即墨營城再無阻力!”

盧懷英說道:“督臣,劉參將即便是這個想法,也是一心為國,聽說他從士紳、豪強手中收回了大批軍屯耕地,全部分給了貧苦軍戶,也開始修葺城防、整頓衛所,看樣子是準備大幹一場的。”

盧象升嘆了一口氣,說道:“本督又何嘗不知道劉衍的忠心和能力,只是如此行事,隨著劉衍的官職越來越高,將來入了朝中那些清流的眼,他是要吃大虧的!”

盧懷英笑著說道:“督臣的擔心卻是沒有必要,以劉參將的實力和作風,到時候估計吃虧的還是那些清流。”

“不管怎麼說,本督也要當面責問他一番,立即派人去即墨營城,讓劉衍來濟南府城一趟。如果再不當面提點,劉衍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禍來。”

五月初五,劉衍一路輕裝簡從,風塵僕僕的趕到了濟南府城,到了總督府見到了盧象升,一番行禮後,便與盧象升分主賓坐下。

劉衍看著盧象升的臉色不太好,便問道:“督臣召見屬下,不知有何要事?”

“本督聽說了安東衛的事情,你劉參將威風啊,斬殺一千多人,八百多個俘虜說殺就殺了,為何不押解濟南府!”

劉衍沉默了許久,盧象升也沒有催促,只是說道:“本督一向很看重你,希望你好自為之,治理地方的時候,不要違反大明律,否則將來朝廷責問下來,本督也沒辦法從中周旋!”

劉衍見盧象升為自己著想,心中一暖,說道:“督臣一番維護之意,屬下銘記在心。”

盧象升說道:“本督知道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但是方法欠妥,以後一定要多想,三思而後行!”

其實劉衍也想按部就班,也想穩紮穩打,可是這不現實啊,滿清和李自成會放任自己,安安穩穩的拉出幾十萬新軍,才慢悠悠的殺過來?

劉衍深吸一口氣,然後抱拳說道:“督臣之意,屬下明白。只是如今局勢再也不是神宗時候,甚至已經不是先帝在位之時了。”

“如今外有奴賊虎視眈眈,內有流賊糜爛四方,朝中文武上下其手,各地官員魚肉百姓,可以說,國朝的天下已經連根爛掉了!如此局勢,非一劑猛藥不能扭轉!”

盧象升看著有些激動的劉衍,神色暗淡了下來,這些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只是無力改變而已。

劉衍大聲說道:“天下大勢對於屬下來說太遠,現在屬下只看即墨營一處。但即墨營便是大明的縮影,內中問題如出一轍,怎麼辦?屬下沒有錢糧和精力慢慢來,那些貪官汙吏、劣紳豪強也不會給屬下這個機會,只有以武力推到重來,將即墨營的舊秩序徹底砸爛,讓百姓有一口飯吃,能夠活命,這才是唯一的出路!”

盧象升聞言沉默了,不可否認,劉衍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也是改變如今天下局勢的最好辦法。可是這樣做真的行得通嗎?理論上行得通,但是現實中卻不一定行得通!

“劉衍,你還是太年輕了,這世道上許多事情,並不是表面上所見的那樣,不是光憑一腔熱血和鐵腕手段就能做到的,要懂得取捨和迂迴。”

盧象升彷彿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特別是鉅鹿之戰的危險,心中依然很不是滋味:“本督也是經歷了許多事情,才認識到這一點,萬事只有先儲存自己,才能留得有用之身。”

盧象升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卻不適用於眼下的時局。

“督臣,以如今朝中的局面,以現在天下的局勢,在明哲保身的同時,能辦成大事嗎?”

劉衍搖頭說道:“不可能的!萬事有人掣肘,如果沒有雷霆手段,又怎能破局?以屬下之見,唯有攜萬鈞之力,砸碎一切枷鎖,方能挽救當今局勢。”

“就拿安東衛、大嵩衛之事來說,督臣,如果沒有殺一千多人,沒有這一千多顆血淋淋的人頭,屬下就無法收回兩衛被侵佔的軍屯耕地,兩衛的軍戶百姓就不能安居樂業,屬下也就收不上錢糧,更沒有兵源。”

“如此,屬下手中的強軍從何而來,屬下又拿什麼來擴軍?”

劉衍越說越激動,直接站了起來,說道:“督臣,咱們再放眼天下,如今天下府縣,富戶、鄉紳、官商佔據著大片的良田,朝廷卻減免他們的賦稅,而各地藩王更是一文錢、一粒米都不交,卻佔據數萬、乃是數十萬畝的良田。老百姓呢?在天災人禍的荼毒下,已無立錐之地,卻肩負著天下將近九成的賦稅!敢問督臣,這是何等的咄咄怪事!”

盧象升喟然長嘆,說道:“此乃朝廷法度,你我又有什麼辦法?咱們誰也改變不了的!”

劉衍卻不理會盧象升的回答,繼續慨然說道:“督臣就在地方總督軍政,對賦稅之事頗為熟悉,即便天下百姓如此困苦,而各地胥吏依然極盡壓迫之能事:丈地縮繩、詭寄、飛灑、寬線、隱田、匿戶,那些胥吏為了少徵收鄉紳、官商的稅賦,多徵收百姓的稅賦,想出的花樣可謂千奇百怪,如此有錢的盆滿缽滿,沒錢的越發貧困,這便是如今天下動盪的根源所在!”

劉衍大步走到盧象升的跟前,問道:“督臣,試問:如此天下,以尋常手段是否能救?如此世道,唯有破而後立,才有唯一出路,而屬下在即墨營所做的一切,便是如此!”

盧象升聞言默然不語,閉目長嘆。

劉衍看著盧象升的樣子,心中也是悲愴,這個歷史上威名赫赫的抗清英雄,此時卻被朝中政敵和地方勢力的雙重重壓,壓得無力支撐,已經沒有鉅鹿之戰時,一心殉國的壯烈和豪氣。

“督臣,是屬下孟浪了。”

盧象升睜開眼,嘆息著搖了搖頭,想說什麼,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就在這時,參將盧懷英推門走了進來,看了看劉衍和盧象升的表情,感到一絲壓抑,頓了頓,才說道:“督臣,偏房那邊的酒菜已經準備好了,督臣和劉參將過去用飯吧。”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