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失敗主義的“備用方案”

當然聽到了，我甚至可以聽出你現在的惶恐，真想唱首歌幫你平緩一下情緒呢。楊希夷正了正軍帽，一本正經道：“聲音非常清晰。諸位長官和同僚，真是許久不見了。下官正在團結塞中，通訊暢通無阻。要塞內部也一切正常。”

“是啊，真是許久不見了。楊將軍，感覺貴官還胖了一些呢。想不到團結塞的小米，也是很養人的。”艦隊參謀長蒂文頓中將笑著調侃了一句。

“是新旅順的小米養人。”楊希夷笑道：“下官倒是考慮過讓部下在附近的小行星上屯田，但被委員會的監察長們罵了一頓。想想自己也確實有點不務正業了。”

呵呵，這是在諷刺我們前線大軍在奇蹟之環滯留太久，空耗糧餉嗎？蒂文頓參謀長看楊希夷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敬意。她是真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陰陽怪氣的低情商的傢伙，到底是怎麼混到今天的地位的。

果然有真本事的人就是好啊！那怕是得罪了同僚和上級，人家也依舊需要你。不像我們這些普通的凡人，總是需要考量人情世故，活得便沒那麼瀟灑自如了。

參謀長又不動聲色地瞥了自己右手邊的康納里斯司令官一眼，果然在後者威嚴的面容上看到了一點若有若無的慍色。

因為通訊質量的緣故，她已經將自己不懷好意的目光隱藏在了營業用笑容之下，依舊像是一位訓練有素擅長辦公室政治的白領女精英。

至於司令官康納里斯上將則一臉嚴肅，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如果說在一年前這位還更像是個文職官僚，但現在卻已經具備高階將領的威儀了。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所謂居其位養其起，打了這麼多次勝仗，就算是在指揮位上栓條狗也能養出幾分名將的氣場出來。你也別管是怎麼打的，反正從法理上，從軍例上，甚至從歷史上，地球遠征艦隊在新大陸取得的所有勝利和收穫，都是在康納里斯上將的指揮下獲得的。

甚至還有一些鍵政訊息在流傳，地球那邊已經在討論，要不要給這位才剛過五旬，卻功勳卓著的將軍授予元帥節杖了。

康納里斯上將道：“很好，通訊暢通就足夠了。那麼，會議開始，主要是商討遠征艦隊的後續計劃……以及楊參謀長昨天發來的一些建議。這確實是本年度第一次高層軍事會議，機會難得，希望諸君暢所欲言。”

這確實是遠征艦隊在突破惡魔之喉要塞之後，召開的第一次高層的即時軍事會議。

畢竟這裡是新大陸，並不存在覆蓋整個星系的源質波通訊網路。事實上，在黎明星域戰役正式發起之前，各國在新大陸中獲得的唯一一個源質波終端，還是第十三艦隊從某個全滅得不明不白的大海盜的老巢中獲得的。那還是一個只能覆蓋一部分星空的小號終端，最多隻能保證新玉門和新旅順之間的流暢通訊。

於是，明明在銀河，天域的貴族也能適時收看涅菲的直播娛樂節目，但到了新大陸，通訊便只能靠吼了。

就算是透過已經搭建好的引力波信標，奇蹟之環和團結塞之間也只能以信件的方式進行溝通。

不過，地球聯合艦隊在奇蹟之環上的探索工作還是起到了相當成效的。龍淵上校帶領先遣隊伍，在目前編號為114號的大陸板塊上成功找到了第二枚源質波終端。雖然也是一個小號的，但勉強還是能在黎明星域的核心，和隘口的團結塞之間構成一個通訊頻道。

流量有限，通訊效果也不是太穩定，想要看高畫質電影、玩線上大型遊戲什麼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開個會應該問題不大。

當然，出於一些很現實的國家安全方面的考量，遠征軍司令部並沒有把這件事通報出去，至少對面的帝國應該還不知道。

在楊希夷看來，這大約是前線艦隊這段時間做得最靠譜的一件事了。

而這個時候，康納里斯司令官板著臉，對楊希夷道：“楊參謀長，我看過你所提出的作戰方案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擠出了一個生硬的笑臉：“抱歉，不是作戰計劃，只是後備方略。”

怎麼笑得這麼艱難的呢？拋開能力不提，我記得以前的司令官閣下是一個很擅長人際交往的人，營業用笑容可已經修煉到了如沐春風的境界的。楊希夷一邊想，隨即抱拳道：

“是的，這正是後備方略。這也是我們參謀部的職責。”

康納里斯司令官打量著楊，表情沒有任何波瀾：“方案非常詳細，且具有極強的可執行性，非常感謝。可是，就算是作為後備的戰略方案，不也稍微有些……嗯……”

他發現自己這個有博士學位的高材生一時間居然找不到可靠的形容詞。要說是保守吧，兵力調動上又實在是違反常理。可是，要說是激進吧，卻又實在是難掩失敗主義的氣息。

好在，蒂文頓參謀長已經替他開口道：“實際上，您的方略有點超出我的常識了。才需要您認真解釋一下。”

“是嗎？”

楊希夷語氣依然一如既往地溫和，溫和得彷彿是在給小學生上課。可若是在有心人聽來，依舊顯得對上司不怎麼禮貌。

當然，蒂文頓中將應該就是這種有心人，但她也只是又抬頭看了楊希夷一眼，便道：“就像是你在方案中所說的，我們應該把集中在奇蹟之環的艦隊分散開來。以無畏艦為核心，分為三到四個戰略叢集，在黎明星域之中佈防，是這樣吧？”

楊希夷點頭微笑：“這是您歸納得好。”

這兩人是演都不演了是吧？矛盾準備公開化了是吧？除了司令官在內，在場的將軍們都有點坐立不安了。

蒂文頓參謀長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陰陽怪氣似的，繼續道：“可是，奇蹟之環應該是黎明星域中最有價值的目標了……不過，應該是我們人類踏上星河之後，發現的最有價值的目標了，甚至還超過了那些星門。這也是我們和帝國最大的利益衝突的所在。在總統閣下以及外交部門，還有聯盟的幫助下……”

參謀長一邊說著，一邊向一個方向虛空抱拳，行了兩次禮。楊希夷覺得，那應該是地球和涅菲的方向，但畢竟都在銀河那邊，就只好對著一個方位行上兩次了。不過，後者的時常明顯是超過了前者的。

“帝國迫於我們的外交勝利，和聯盟的震懾而開始撤離艦隊。這是我們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戰略機遇。現在，我們在奇蹟之環擁有帝國艦隊三倍的兵力，為什麼要放棄這樣難得一見的戰略機遇呢？”

“話是不錯！不過，參謀長閣下，這樣的優勢，我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呢？明年，後年，還是一輩子？遠征艦隊是相當於全國六成以上的機動戰略兵力，豈能長時間維持在國外呢？我們真的可以長時間維持這個狀態嗎？”

蒂文頓參謀長沉下了臉。當然，由於通訊質量的緣故，楊希夷並沒有看出對方的表情，繼續道：“……據下官所知，艦隊的維持費並不是一個很小的開銷。地球方面已經向聯盟申請第三次特別貸款了，這次抵押用的可是蘭薩星系。”

阿芝莎·馬洛溫少將幽幽道：“如果沒有黎明星域的開啟，蘭薩星系便是我們在新大陸探索五十年來，發現的最富庶的星系了。這還是蘭真人和餘將軍發現的呢。”

她的主職是神秘學顧問，立場很超脫，發言的角度便更超脫了。當然，正因為超脫，在某種程度上便很有壓抑感了。

康納里斯上將再次擠出了一個笑容：“這是楊參謀長從夫人那裡聽來的訊息吧？”

楊希夷倒是沒有否認，這本來就是事實，確實是沒什麼好否認的。

“新大陸公路到要塞的引力波訊號工程完成之後，下官和夫人之間的通訊也只會延時48小時了。”

康納里斯司令官又道：“楊參謀長，這並不是我們軍人需要考慮的問題……不過，既然是這種層次的會議，我也可以透露一些情報。根據共同體政府和帝國宰相府簽訂的協議，三十二項一期合作專案之一，便是在奇蹟之環星系建立一個自治的移民據點。等到移民點的政府正式成立，我們就可以撤離了。說實在話，這種把盟友當成賊防著的感覺非常不好，但希望大家在堅持一段時間。地球為了我們前線已經付出很多，現在，就是考驗共同體軍人意志的忠誠的時候了。”

他這話說得倒還是有些道理的。但總覺得像是在告訴大家，不只是楊參謀長有當部長的夫人，本司令官在地球的關係也是很硬的。

“……是在哪裡？幾號板塊上？主權呢？”賽約中將問道。

“不在環上，而是建立一個太空城。職能是海關檢查，貿易集散，以及星系內航路管理。”康納里斯道：“主權的話，效彷環，以及黎明星域大多數星系，暫且擱置。不過，太空城的建設以及後續的市政管理，由我們雙方共同營建。我們和帝國將會成立一個聯合公司負責這一切，太空城各種裝置的建造和組裝，都會就近進行。這樣可以促進黎明星域已經出現的定居點發展。等待太空城完成之後，公司管理層直接轉為市政管理。”

在場的人微微一怔，而楊希夷卻似乎明白了什麼。

要說附近已經有了的殖民據點，不就只有那個瑤池星系上的李元帥格勒嗎？那個本來是由地球艦隊解放的掠奪者奴工大營，已經直接轉變成共同體的城市了，絕大多數居民都獲得了共同體的公民權。上個月，往那個星系運貨的船甚至還捎過去了幾十萬本新印的護照呢。

“是的。李元帥格勒的工廠，是可以在我們的太空城營建中承擔許多責任的。如此一來，我們也能在這個新自治政府中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康納里斯上將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歸根結底，星系的主權是可以擱置的，但開發是應該進行下去的。一代人的和平來之不易，我們不必急於一時，只需要給後人留下契機和根基就可以了，諸位，我們還是要相信後人的智慧嘛。”

只要不說到軍事，康納里斯上將的言語便充滿了條理、自信和感染力。現在看來，他老人家果然還是更適合當政治家一些。

楊希夷也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他也覺得，這樣滴水不漏卻又日拱一卒的政客思維，確實是很適合天下太平的時候。

他嘆道：“司令官閣下自然是高瞻遠矚，能居於廟堂之高，思考天下大政。可是，在下作為參謀人員，只能從軍事角度，以及最極端的角度來考量。”

蒂文頓參謀長噗嗤地差點笑出了聲，心想你現在知道你是軍人了？剛才拿地球那邊的鍵政訊息來壓人的是誰啊？她剛想要出言譏諷幾句，便赫然覺得心頭一顫，看向了對面，卻只見阿芝莎·馬洛溫少將已經摘到了自己的假眼，開始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起來，好像是真的在修裝備似的。

……就，就你們靈能者清高是吧？參謀長女士嘴角抽動了一下，終究還是住了嘴。

楊希夷又道：“必須要向您指出，奇蹟之環星系位於黎明星域的內部，目前只存在一個重力井連通ma3號航路。一旦有什麼變故，聚集在那裡的艦隊就會成為甕中之鱉。以此地為決戰之所，是死地。”

“……參謀長，我軍的兵力是帝國艦隊的三倍。這還是他們把分散在黎明星域所有的艦隊都集中起來的情況。”

“閣下，見其虛則進，見其實則止。勿以三軍為眾而輕敵，勿以受命為重而必死啊！”

康納里斯上將差點未知氣結，他其實很不喜歡楊希夷用古典的兵法點他，這會顯得自己這個博士很沒有文化，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可是，如果我們分散了兵力，這不是敵軍逐個擊破的好機會嗎？”

“黎明星域內部的交通網路四通八達，唯一的隘口就是下官所在的團結要塞，以及當初餘連將軍打穿的惡魔之眼。若是真的發生戰爭，分散於各地的艦隊可以自由打擊帝國通往奇蹟之環的航路和補給節點。當然，也可以到團結要塞和這裡的守軍會和，合力奪取要塞的另外一半，完全可以把蘇琉卡王的艦隊封死在黎明星域之內。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甚至可以把戰火燒到榮耀之門去。那個時候，戰爭的主動權才是在我們手中的。”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楊希夷的聲音中才終於有了幾分肅殺。

“司令官閣下，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啊！”楊希夷諄諄勸導。

康納里斯上將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楊希夷看著陷入了長考的司令官，但卻依然只能看到一團並不清晰的模湖光影，甚至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和眼神變化。他依然掛著自信的笑容，但心中一涼，終究還是住了嘴，再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