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中間墜著一盞流蘇水晶燈,付水水笑吟吟地站在鋼琴旁邊,視線看了過來。

時乖扯了抹微笑,比了個大拇指。

只見付水水向旁邊的人點了點頭,便向她走來。

時乖站起身,看了眼不遠處的露臺,下巴點了點。

她知道,付水水必定是有話要說。

露臺很大,安靜無人。

蟋蟀的叫聲從草叢裡傳出來,如果不是身邊的人,時乖會覺得現在很美。

“想說什麼?”時乖澹澹問。

付水水看著天上的星星,臉上不似平日的嬌嗔,多了些肅殺:“那件事是我頂了你。”

“嗯。”

“但是這麼多年,我跟江戒一起長大的情份,相處的點點滴滴,早已超過了那件事情。”

時乖好笑地看向她:“那你怕什麼?”

付水水頓住,看了過來,捲翹的長睫顫動著:“小時候,每次我淘氣跑出去玩,都是江戒哥哥擋在我前面,徐叔叔對他很嚴格,動不動就揍他,但是每次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擋在我前面,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我想要的每一個東西,他都會幫我尋來。”

“我去國外治病的那兩年,每年寒假暑假,他都會飛過來陪著我。”

“他這個人,看著大大咧咧,實際上很重感情。”

“而且......”她眸中漫出笑意,直直地看著時乖,“徐叔叔支援我和他在一起。”

涼涼的風吹到臉上,時乖心中毫無波瀾。

若是提前一年,有人在她面前說這些話,也許她哭得很傷心,茶飯不思,徹夜不眠。

只是現在......

時乖拳頭抵在唇邊,輕輕笑了兩聲,眉眼間多了些俏皮:“付水水,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她心虛,她害怕,她沒有自信。

她甚至不敢找江戒。

“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付水水被戳中心事,眼中有了怒火。

時乖將手揣進兜裡,漆黑的夜空之上,佈滿星星。

點點熒光映在她黑色的童孔上,浩瀚深邃。

“付水水,你要是拿的走,儘管拿去好了。”

她的心思從來不在這個上面。

豆蔻年華,懷春少女,是付水水這種生活幸福的小公主才會有的煩憂。

而她,早已走到一條黑暗的路上,心,裝滿了仇恨。

=

晚上九點。

時乖回來洗漱後便上了床,靠在床頭,抱緊了懷裡的枕頭。

那個露了一絲縫隙的房間內傳出來的聲音不停的在她的腦海中迴圈。

那個說話的男人,是徐陸霆。

那個女人,是付水水的媽媽。

所以他們是知道的,知道他們剝奪了另一個小孩子活下去的機會。

做惡夢啊,活該你夜夜做惡夢。

你們最應該做的,是跪在時秒墓前,痛哭流涕,磕頭認錯!

墨染一般的黑籠罩整個房間,只有時乖帶著恨意的眼睛亮如冰雪。

有石子打到玻璃窗的聲音。

時乖擦了擦眼睛,開啟燈,過去開啟了窗。

窗外的少年一身寒氣,正皺著眉頭站在那裡。

“不是說等我一下嗎?”

“文文不太好,就先回來了。”時乖垂著眼睛回,生怕沒有壓住眼裡的恨意,被少年看出來。

“怎麼了?”江戒想要伸手摸她的腦袋,卻被躲了過去。

他臉色寒了下去:“穿件衣服,出來。”

“江戒......”時乖輕聲問,“你上次,是被爸爸打的嗎?”

江戒直直地看著她:“你出來,我告訴你,好不好?”

時乖披了件針織外套,拿上鑰匙出了門。

小區裡有夜跑的人正在圍著小路一圈一圈地跑著。

不遠處的燒烤攤前,正站著幾個人。

濃濃的煙火氣飄過來。

見她盯著那裡,江戒低聲問:“想吃嗎?”

“想吃烤玉米。”時乖老實回答。

江戒心軟了下去,牽著她的手腕走過去:“老闆,這個這個,再來根玉米。”

老闆手腳麻利的準備食材,放上烤架。

刷調料的時候,幾滴油落進炭火中,滋滋的響,迸出火花來。

時乖覺得自己的心,此刻就如同這幾個烤串一樣,裡外煎熬。

“站遠點,別燻著。”少年將她擋在胸前,低頭去看,“怎麼了?誰惹我家寶寶不高興啦?我幫你揍他,好不好?”

時乖心頭一酸。

那個大大咧咧無比粗心的少年,也開始變得細心起來。

因為喜歡她,便開始小心翼翼,開始學著體貼。

他是真的在學著如何好好對待她。

穿著黑色棒球服的少年牢牢擋住燒烤攤上冒出來的濃煙,脖子上掛著的耳麥裡有輕微的音樂聲露出來。

時乖垂著眸,看著他腳上最新款的籃球鞋。

少年身條筆直瘦削,眉眼又過於俊朗,旁邊的幾個姑娘不停的往這邊看。

“江戒,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嗎?”不知何時開始,時乖也自卑起來。

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原來,喜歡一個人會自卑的啊,會覺得自己不夠好的啊。

少年低低笑出來,他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垂:“怎麼了?”

時乖抬起頭,目光閃爍:“我......我其實很壞的。”

她做過許多許多算計他的事情,一直到現在,還在想著算計他的爸爸。

“那正好啊。”江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小姑娘的耳垂又白又軟,他捏得上癮,“我也很壞啊,配得很!”

老闆將烤好的東西放進紙袋中,遞了過來。

江戒又拿了盒牛奶,付了錢,拿著燒烤,低頭叮囑:“過會再吃,現在很燙。”

錦繡小區種了許多美人蕉,在夜裡靜靜開放。

玉蘭花形狀的路燈下,一張石凳散著冰冷的光。

江戒脫下外套,墊上石凳上:“坐這裡,下面太涼。”

少年的外套還帶著溫熱,為她隔去石凳的冰冷。

他將吸管插進牛奶盒上,遞到時乖手上,又愛不釋手地揉揉她的腦袋,才低低開口:“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

時乖咬著吸管喝牛奶,安靜地聽他說著。

“我外公外婆都是高幹家庭出來的孩子,只生了我媽一個女兒,當年嫁給我爸,說是為了聯姻,但其實我媽很喜歡他,而且政商結合,許多人都說是一段佳話。”

“可是嫁給我爸之後,才發現,他的心裡好像有別人。”

時乖停下動作。

原來,這麼早就開始了嗎?

“喝你的。”江戒好笑地看她,“你第一次遇見我,那次我和付水水一起被人綁架了。”

時乖驚訝地看著他,吸管上的牛奶滴落在她粉色的唇瓣上。

乳白與粉紅交襯,少年童孔縮了一下,紅了臉。

江戒轉過頭,喉嚨滾動兩下:“寶寶,自覺點啊。”

“什麼?”時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少年臉色通紅,彆扭地轉過來,拇指迅速地擦過她的唇瓣。

柔軟的觸感讓他的手指發燙,蜷進掌心搓了搓。

撩人卻不自知的姑娘!

“後來呢?”

“歹徒原本只打算綁我一個,沒想到水水跟我在一起,便一起綁過去,然後他們叫我爸選。”

“就算他不選,我也會讓水水先走。”

“可是他選了水水。”

所以,有些道理他懂,讓他選,也會這樣做。

但是親耳聽見,他被爸爸放棄,這道傷,永遠都好不了。

人最難的,便是在想到和做到之間。

“然後呢?”

“歹徒大概也覺得我更有用些吧,便留下了我。”

少年臉上滿是笑容,卻藏著深深的苦澀。

“江戒......”時乖喃喃開口。

“後來,去救我的,不是我爸的人,是我外公的人。”

徐陸霆也許壓根沒打算過去管他。

“江戒......別說了。”時乖突然難過起來,少年放蕩不羈的外表下,又藏了多少憤怒與傷痛。

江戒低低笑出來:“我不難過,因為那一次,我遇見了你啊。”

不!

她寧願那次他們沒有遇見過!

否則,她一開始也不會目標這麼明確地選擇了他。

她一開始就做足了準備,才找上了他。

只是,這些話,都被時乖嚥進了肚中。

她也開始忐忑起來了啊。

“上次呢?”

江戒頓了一下,有些彆扭地將玉米遞過來:“可以吃了。”

玉米烤的外焦裡嫩,灑著薄薄的辣椒麵和孜然,入口又甜又辣。

“好吃嗎?”

時乖點頭:“好吃。”

江戒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

“說啊。”時乖催促著。

少年突然頓住:“你你真的要聽啊?”

“怎麼了?”

江戒輕咳了兩下:“那個......我爸想讓我......”他側頭覷了一眼,“他想讓我跟付水水訂婚。”

咬在嘴裡的玉米,突然就停了下來。

“我我我沒同意啊。”江戒驚慌地看著她。

時乖將嘴裡的玉米嚥下去,澹澹道:“哦。”

“生氣啦?”少年歪著頭打量她的神色。

“沒有。”時乖小口地吃著。

“不吃醋?”江戒反而不高興起來,擰著眉頭問。

“是你爸想,又不是你想,我吃什麼醋呀?”時乖好笑地回答。

“那要是我想呢?”

“你想嗎?”

江戒額角跳動,這個狡猾的臭丫頭!

他不用說,都知道,如果他說想,時乖一定會說,你都想了,我勉強也沒意思。

如果他說不想,她一定會說,你又不想,我吃什麼醋。

看著他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時乖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耍我?”江戒擰著眉頭去揪她耳朵。

“好了好了對不起。”時乖一邊笑一邊躲,“你該回去了。”

夜跑的人都已經回家了。

小區裡死一般的沉寂。

江戒雙眸黑霧濃重:“我......我能不能不走?”

手中的玉米差點掉下來,她手忙腳亂地接住,抬頭怒視:“江戒!你快滾!”

“你你別生氣,我這就走。”江戒連忙站起來,嘴角彎起,“早晚要住一起的,慌什麼?”

“你還說!”時乖站起身,腳直接踢過去。

少年哈哈一笑,往後退了兩步:“走了走了,別生氣。”

天上起了薄霧,少年穿梭於玉蘭燈下,帶著一身寒氣。

高高的影子倒映在路面上,暈出濃濃的安全感。

時乖拍拍滾燙的臉,看著少年筆直的背影:“江戒......”

少年立刻回頭,咧嘴笑:“反悔了?”

時乖將外套扔了過去,見他一把接住,然後嘴角彎了起來,直直地看著他:“江戒,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

少年定在那裡,眼中有一瞬的怔忡。

然後心中漫過狂喜。

他將外套高高扔起,像風一樣衝過來,狠狠地抱了一下,又迅速地鬆開。

趁她還沒未來得及發火,三兩步退回去,剛好接住落下來的外套。

“再撩小爺,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