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韓家女並沒有在湖畔逗留很久,和王洛簡單交換過意見後,便像是有急事牽扯一般,隨著韓行煙腳下的一聲嗒,似風捲雲煙一般消失了。

去時匆匆的模樣,倒是和宋徽有七八分相似了。

而瞭解到餘小波已成功偷天后,王洛也沒了繼續散步的閒情逸致,同時更沒了書院內的遊覽時限,便一聲嘆息,披星戴月地回了石街。

萬心橋下的景色一如既往,即便夜色深沉,也壓不住街上的人間煙火氣。王洛一路行來,耳旁更不時響起街坊們的熱情招呼聲,路經幾家零食鋪子,還被老闆們不由分說地塞了滿懷的蜜餞、滷貨。待遇更勝曾經的街寵石玥。

雖然來石街的時日不長,他的性子也只是溫和而非熱絡,更不熱衷於人情交際。但幾件大事之後,王洛的人望便迅速來到巔峰,在石街有著一呼百應的號召力。

王洛本人其實並不看重這種民間號召力,在石街做的事情更多是順勢而為……但眼下了解到石街千年來的衰落,根源居然是落在靈山之上,那他身為靈山山主,萬惡之源,很多事就必須責無旁貸地揹負起來了。

所以他一路回應著街坊們的熱情,直到走過繁華的商街,將喧囂留在身後。深入一條蜿蜒小巷,又行數步,眼前豁然開朗,石府的灰磚褐瓦、棗紅色的木門便呈現在視野中。

府內一片寂靜,唯有內院的管家樹,輕輕搖擺著垂下的枝葉,隔牆為王洛送來一陣寂寞的迎客清風,彷彿是看家的小狗終於盼來了主人,在發出溫婉的嗚嗚聲。

倒也難怪它寂寞。

此時雖是深夜,但石府內的幾名打工愛好者仍奮戰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石玥、趙修文,乃至正身處危機最前線的周璐,都還在為生計而打拼,用靈符叫都叫不到。所幸留言功能還在,王洛便約了幾人,下工後立即到石府匯合。

他要當面為幾人發病危通知。

一邊想,王洛一邊邁步走進內院,而後便發現西廂房的燈赫然亮著。

樊璃回來了?

說起樊璃,王洛心中立刻呈現出兩個詞,一個是我見猶憐,另一個則是社畜之王,兩者互相成就,缺一不可。

不久前,在石玥為王洛的悠閒慢生活而大驚小怪時,王洛其實腦海裡就映出過樊璃的影子。和那位租了房都沒時間住的工坊畫師相比,石玥的勤奮真的不算什麼……

但對樊璃的印象也僅止於此了,畢竟自打知道她住西廂房,兩人就只碰了一次面。

也不知餘小波的誅仙陣,會不會連樊璃也囊括進去?

正想著,王洛忽然隱隱聽到了一陣歌聲,曲調悠揚,似是一首遊歌。

但歌聲並非來自現實,而是神念之音。也就是有人以元神奏音,伴隨神唸的波動輕輕激盪,這無聲之聲便可能被神識敏銳者如王洛捕捉到。

此時石府中能發出神念之音的,自然是樊璃無疑。只是,她一個人在屋裡用元神奏音,又是什麼玩法?想唱歌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唱出來,這石府雖年久,卻不失修,房間的隔音效果極好,好到周璐偶爾在東廂房留宿,都不會驚擾到其他人。反而是神念之音的傳播,會無視有形之物的阻隔,傳到那些神識敏銳之人的“耳中”。

帶著幾分好奇,王洛在管家樹下站定,一邊伸手撫摸著樹幹,彷彿在逗弄寵物狗的狗頭,一邊靜下心來聆聽歌聲。

歌者的技藝並不算特別高超,卻勝在情感真摯,而元神奏音,最重真情實感。歌聲中,王洛彷彿看到了一位風塵僕僕,乃至滿身瘡痍的遊子,終於回到了故鄉。

以情映景,這歌聲雖樸實,卻足夠動人,想不到樊璃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時光在歌聲中流逝地格外快,王洛一邊閉目聆聽,一邊也陷入沉思,為頭頂那無形的誅仙劍籌備應對之法。不知過了多久,歌聲中流露出一絲疲意,顯然樊璃是唱的累了,便順勢結束了這一晚的演唱。

又不多久,西廂房門輕輕開啟,樊璃帶著不自禁的笑容走了出來,然後看到院中人,笑容立刻凝固在了臉上。

“抱,抱歉打擾到你了。”

說著,樊璃就要退回房內,將房門緊閉。

王洛搖搖頭,勸慰道:“你唱得很好,不需要道歉。”

一句由衷的稱讚,卻讓樊璃霎時間瞪大眼睛,整個人像是被五雷正法就地正法,臉色先是漲紅,繼而又迅速褪色化為慘白,最後更是萎靡無力地蹲了下去。

這反應讓王洛全然摸不著頭腦,只好等她自行揭曉答案。

過了很久,地上的姑娘才終於積攢起了一絲力氣,從胸口中擠出輕微的呻吟聲。

“你,伱怎麼知道我的青廬位置的?”

王洛更覺莫名:“什麼青廬?”

樊璃被反問得一愣,而後才抬起頭,清澈的眼睛中載滿了困惑。

“不是青廬,你怎麼知道我在唱歌?”

王洛便將神念之音簡單解釋了一下,於是樊璃剛剛抬起的頭立刻垂了下去,後頸上明顯浮現出紅暈。這次卻單純是羞恥心似海潮般淹沒,卻不是驚嚇了。

“我,我沒想到會被別人聽到,羅老闆明明說這款離神散的束神能力也很強的……”

王洛對此自是嗤之以鼻:“那是興致所至,能論證打工人借錢抽卡的合理性的油滑商人,你居然信他的推銷詞?”

樊璃更是自責:“是啊,同事也說過白山牌的離神散非常不好用,但真的很便宜呀。”

聽到這話,王洛才想起石玥最早介紹樊璃時曾經提過,她雖然在繪卷工坊任職,收入不菲,但因原生家庭所累,手頭一直都不寬裕。

接下來,卻聽樊璃又說道:“而且工坊的專案很不順利,可能很快就要開始裁人了,我想著若能靠太虛青廬,多賺些家用,便最好不過……但實在也買不起別的離神散了。抱歉打擾到你了。”

王洛搖搖頭:“這神念之音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聽到,談不到擾民。只是,你說工坊專案不順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自打從韓家女口中得知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王洛就難免將身邊諸事都與之聯絡起來。

石家的衰落是因為靈山,這份衰運如汙泥一般向四周蔓延,殃及了整個石街。而石府中的幾位房客自然也不能免俗。樊璃本來是個雖然勞苦,卻仍勉強算是很有前途的上城區精英打工人,此時卻儼然失業在即,很難說這裡面沒有靈山的功勞。

又或者,餘小波的功勞。

而對於王洛的問題。樊璃有些奇怪,卻還是老實答道:“根子大概要從一年多前開始算起吧,當時坊主認為短平快的專案已經沒有前途了,未來要以內容為王,要將繪卷規格提升一檔。然後便從其他很多工坊那裡挖來人手,其中很多人空有頭銜,卻無實才……”

王洛又問:“你是什麼時候搬來石街的?”

樊璃說道:“就是一年多前吧,當時……”

王洛不由一嘆:果然又是一個靈山受害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