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之率軍來到南新市城時,傅亮帶著一萬六千新兵和輜重到達睢陽城外,加上從役夫中招募的一萬八千人,此時圍困睢陽的兵馬已經接近六萬人。

夏糧已經徵收,蒙縣、虞縣存有軍糧超過八十萬石,加上傅亮運來的軍糧,足夠大軍半年使用,攻城器械已經打造完成,只等一聲令下發動攻城。

圍繞睢陽四周的蒙縣、虞縣、谷熟、鄢縣、寧陵、襄邑等城皆被宋軍所奪。劉裕為防睢陽守軍突圍和雍兵援軍到來,徵發五萬伕役在睢陽城四周挖出深溝,並築起三道長圍,將睢陽城牢牢困住,睢陽已成孤城。

城外修築長圍自戰國時便有,長圍即土圍,用於封鎖城內外的聯絡。“鎖城者,於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別築長圍,環繞其城。長圍之外,分命將卒,四面立營,屯田固守,斷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屬邑,收其稅糧以贍軍中。”

睢陽城頭,王鎮惡與太守徐衝巡城走過,望著城外飄揚的旗幟和重重長圍包圍,徐衝不無憂慮地道:“王將軍,宋軍又有援軍到來,睢陽城內的糧食也僅夠一個月所用,不知能否守住。”

王鎮惡從容笑道:“徐太守儘管放心,主公不可能坐視睢陽不管,夏糧收完,愚估計主公派遣的援軍即將到來。到時只要打通一路,以睢陽之險固,何懼宋軍。”

徐衝心神安穩了些,道:“愚看宋軍近幾日便會攻城,王將軍要多加小心。”

王鎮惡笑道:“守城之事徐太守儘管交給愚,徐太守只需安撫百姓,發動青壯幫著守城即可。”

睢陽城東三里,宋軍營寨,中軍大帳內,傅亮向劉裕彙報京中情形。從傅亮的言語中劉裕聽出劉穆之對他謀求九錫之位並不贊成,眉頭微微一皺。

謝晦在一旁留意著劉裕表情,劉裕這微小的動作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向來與劉穆之不睦,心中暗喜。

等傅亮說完,劉裕不動聲色,簡單地問了兩句天子、琅琊王的狀況,又問道:“道和可好?”

傅亮猶豫了一下,道:“劉公身體還算康健,每日處理政務不輟,只是愚看劉公精力似不如前,面色有些發黑。”

劉裕出征在外,京中全靠劉穆之打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後方不穩攻雍之事便會無疾而終。劉裕關切地問道:“可曾請醫官看過?”

傅亮搖搖頭,道:“劉公以為無事。愚私下將劉公的狀況問過醫官,醫官稱劉公操勞過度,只需靜養歇息一段時日,便可恢復。”

劉裕沉默不語,前方戰事正緊,輜重、軍餉、募兵等事宜都要劉穆之操勞,朝中政務也要劉穆之掌控,後方穩定離不開他。

謝晦拱手道:“劉僕射是主公的肱股之臣,萬不容失。既然劉僕射身體欠佳,人生危脆,主公當有遠計,不妨讓宗文(徐羨之)多分擔些政務。”

劉裕點點頭,道:“宣明言之有理,宗文向有才智,本是道和副手,愚會給道和去信,讓他不必過於操勞,不妨多分些事務給宗文打理。”

站起身,劉裕肅聲道:“季友帶來援軍和輜重,明日開始攻城,要儘早奪下睢陽,兵進洛陽。”

七月十五日,戰鼓隆隆,宋軍開始從東西兩面攻城,百輛投石車排列開來,飛石雨點般朝著城頭砸落,睢陽城在石雨中顫慄。

黃土簌簌從外牆剝落,城頭夯土被餘勢不減的飛石犁出道道溝豁。有的石塊從城頭越過,直接掉落在城中,將靠近城門的房屋砸得屋頂轟塌,泥土飛揚。

石雨投擲了一刻鐘,城下的宋兵開始在護城河上架設壕橋,三十六輛井闌開始向城牆處靠近。

井闌用結實的粗木製成,四方柱型,下面有車輪可以推動,頂部站著十六名箭手。井欄高有三丈餘,與睢陽城頭平齊,可以朝城牆之上射箭,壓制城頭守軍對城下架設壕橋的兵丁攻擊。

王鎮惡看到井闌停在數十步外朝城中射箭,若不及時除去恐怕影響守軍計程車氣,當即召集弓箭手朝井闌上的射手對射,射出的箭只卻是火箭。

火箭釘在井闌之上燃燒,宋兵亦有防備,有人攀附而上用溼氈毯滅火。王鎮惡微微冷笑,將事先準備好的投石車推出,將火藥罐朝井闌投去。

火藥罐在井闌上撞成粉碎,火藥潑灑出來,遇到火箭立時“蓬”的一下燃起,頓時整個井闌變成沖天火炬。井闌頂部站立的箭手無處可逃,只得冒險從頂部跳落。

片刻之間,十幾架井闌變成火炬燃燒,劉裕在後觀戰,忙令鳴鑼召回井闌。井闌粗笨行進緩慢,撤回的過程中又有三輛變成了火炬。

出師不利,三十六輛井闌有十六輛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炬。劉裕見將士們面露懼色,只得暫時下令歸營。

接下來的三天,宋軍在睢陽城護城河上搭起了十餘處壕橋,衝城車開始衝擊城門,撞車在城牆上鑿出窟窿,雲梯從壕橋上越過,宋軍開始攀城。

一百五十步外,重弩朝著城牆射擊,鐵尖弩箭頭深深地扎入夯土牆中,在三丈高的城牆上布起密密麻麻的“弩箭梯”,可以讓宋兵直接在上攀援。

城牆上放下狼牙拍(榆槐木造,長五尺,闊四尺五寸,厚三寸。以狼牙鐵釘數百個,皆長五寸,布釘於拍上,出木三寸,四面嵌一刃刀,四角釘環,以繩滑絞於滑車,敵人攻城時扯起拍落下)、夜叉雷(長一丈多,周身有釘,扔到城下使用絞車碾壓並且可以回收)、夜叉雷、木雷等物,重重砸下城牆下的宋軍難以抵擋,被拍上的尖釘扎得渾身冒血,很快城牆根處便是血濘一片。

雍軍從馬面上朝下射箭、投石,居高臨下對宋軍展開殺戮,至於衝至城下的衝車、撞車,很快城頭便砸下火藥罐,一隻火箭點燃,衝車化成一團火光,火焰將“弩箭梯”也一併焚燬。

三天時間,宋軍損折了千人,劉裕注意觀察著城頭守禦情況,見箭雨、石塊不減,看來城中守城物資準備得很充分。

針對城頭放下的狼牙拍等物,劉裕命人制出轒轀車、木架車,用木頭和生牛皮搭成屏礙,狼牙拍等物從城頭落下時被木架抵住,保護城下的兵卒不被滾木、箭矢所傷,即便城頭砸下火藥,兵丁亦能從中逃脫。

城牆上,王鎮惡十分從容,將城中一萬三千多兵馬分成三部,在城中徵役三萬,每天出動一部兵馬守城,一萬役夫協防,另兩部一部待命增援,一部在營中休息。

這樣一來,城中守軍三日一戰,精力充沛,加上給養充足,王鎮惡讓人宣揚雍公已派援軍到來,守城將士士氣高漲。

徐衝每天帶了官吏救護傷員、安撫百姓,晚間抽時間到城牆上與王鎮惡商議守城事項,睢陽城內還算安穩,百姓亦算平靜。

七月十八日,朝庭封賞的詔書頒至,劉裕早就知曉詔書的內容,最想要的九錫之賜被延誤了。

什麼相國、十郡之封其實都是華而不實,自己已然位極人臣,相國有何用,至於十郡多在楊安玄治下,當初自己派封地的屬官至今生死不明,若不能將這十郡奪下,便是封二十郡於己也是空話。

送走宣旨天使,劉裕坐在帳中愀然不樂,他特意派遣傅亮進京與劉穆之分說,劉穆之居然還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劉裕知道劉穆之有所顧慮,但事君以忠,無論劉穆之出於什麼目的都不應該違逆自己之意。

帳內一片沉寂,傅亮數次張口都感覺無話可說,心中暗自埋怨劉穆之,自己的話把說得如此明白,為何他還是違逆宋公之意,辦事不力,自己如何替他挽回。

謝晦輕咳一聲,開口道:“朝堂之上祠部尚書陰友齊、五兵尚書董懷都反對宋公加九錫,此兩人與宋公並非一心,不宜久留尚書之位。”

劉裕沉聲道:“何人可接替?”

謝晦平靜地道:“若是主公信得過愚,愚願回京中接任五兵尚書之職。”

劉裕捋須想了想,道:“愚身邊暫時離不開宣明,讓休元回京接任五兵尚書吧。至於陰友齊,讓他籌備科舉之事,明年六月以後朝廷準備開科取士,等愚返京後再處置他。”

謝晦心中泛起苦澀,沒想到宋公用了王弘。王弘王休元,江州刺史,故司徒王珣長子,琅琊王氏的朝堂代言人,劉裕讓他前往建康是為了安穩門閥。

王謝齊肩,謝晦原想借此機會先在朝堂上立足,壓王氏一頭,等劉穆之身死自己便能順理成章佔據要位。哪料自己出的這個主意反助琅琊王氏先行一步,算是作繭自縛。

一名親衛大步進來,高聲稟道:“宋公,王刺史派人送來急報。”

劉裕接過信,看罷臉色一變,半晌無語。

傅亮驚問道:“宋公,可是江夏有變?”

劉裕陰沉著臉,半晌沉聲道:“敬光陣亡,哀哉痛哉!”

眾人無不色變,沈田子是劉裕麾下重臣,文武雙全,替劉裕做了許多大事,沒想到折在江夏。

劉裕繼續道:“仲德在軍報中稱,楊安玄新近招募數萬兵馬,分成兩路,江夏增兵兩萬,前來睢陽的援軍恐怕還在兩萬以上。”

眾人默然,他們一路攻城掠地,感覺到百姓對雍公的擁戴,宋公在治下募兵困難,而楊安玄輕易就募得兵馬數萬,這場爭鬥,委實勝負難料。

若是雍軍援兵趕到,睢陽之圍恐怕不得不解,若是無法攻下睢陽,接下來便要輪到緩過勁來的雍軍反攻了。

劉裕想到自己謀求九錫不成,緊接著收到沈田子戰死,楊安玄大舉募兵反攻的訊息,霍然起身道:“明日大舉進攻,一定要在雍兵到來之前拿下睢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