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學較箭,劉衷對楊安玄的箭術十分佩服。他自幼習武,在箭術上下過苦功,自十八歲後與人較箭從未輸過。

參連是劉衷苦練的一種箭術,因為參連不僅可以用於射禮,在實戰中也極有用。

箭如連珠,令人防不勝防。劉家連珠箭法是家傳的絕技之一,劉衷先輩就憑此箭術稱雄軍中。

楊安玄射出的四隻箭,別人或許分辨不出箭速上的差異,劉衷卻深知這手的厲害。

如果能控制好箭速,那麼便意味著能同時向對手的多個部位進攻,此等箭術稱之為神技亦不為過。

比試之後,劉衷回到太學,立刻便拿了弓箭去了靶場,回想著楊安玄出箭時的動作,用盡辦法也無法射出像楊安玄那樣的四箭。

劉衷是個武痴,連著琢磨了數日無果,索性前來國子學找尋楊安玄,以武會友。

楊安玄對劉衷的印象不錯,此人能在比試時好言提醒自己,稱得上磊落大方。

劉衷道明來意,想向楊安玄學習四箭同時中的之術。

楊安玄有些為難,他能控制好箭術並非靠技巧,而是在出箭時以真氣附在箭身,才能達到箭速不同的效果。

看到劉衷一臉殷切,楊安玄笑道:“不瞞劉兄,愚那四箭並非技巧,靠的是慧遠大師所傳的內功心法。慧遠大師授愚心法時曾交待,不得傳於外人。”

內功心法是各家不傳之秘,所謂“傳子不傳女,傳媳不傳婿”,有的家族,甚至只傳嫡長不傳次子。

岑家岑明虎,是岑家四子,若不是他天賦過人,岑納便不會將岑家刀法的精髓相授。

劉衷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求學無門。

楊安玄拱手道:“愚對劉兄的箭術也甚為佩服,不如前去比試探討一下。”

兩人在國子學的箭場呆了一個下午,雖然楊安玄不能將心法傳授給劉衷,但他從胡藩處學來的箭術要訣還是給劉衷不少啟發,而楊安玄同樣從劉衷處學會了不少手法。

教學相長,兩人都覺有所進益,言談投機,相見恨晚,約好兩日後到南籬門外的騎馬打獵,再試箭術。

…………

五日,楊安玄辰初時分便來到車府-臨湘侯府。

車胤正在吃早飯,看到楊安玄笑道:“來的這麼早,該不是沒吃早飯吧。一起?”

車府座落在建春門外青溪,從小長幹住處騎馬過來亦需小半個時辰,楊安玄還真沒吃飯。

跪坐好,楊安玄笑道:“張子房見黃石公可是半夜守在橋邊,愚要是來晚了老師還不得藉機敲打愚。”

車胤瞪起眼睛罵道:“呸,小人之心也。老夫是那樣的人嗎,說好辰末就是辰末。”

看著楊安玄狼吞虎嚥,車胤心中滿意,還真被楊安玄猜中了,自己準備過了辰初二刻便來個閉門不納,趕這小子回去,來個下馬威,結果沒用上。

巳時,車胤講《論語》。

對於《論語》楊安玄較熟,聽車胤發問時,挑些後世的觀點與車胤討論。

車胤初時不以為然,漸漸覺得耳目一新,認真與楊安玄研討起來。

原本打算大半個時辰的講授,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車胤覺得心滿意足。

看著眉宇軒昂的楊安玄,車胤暗自欣喜,算是揀到寶了,將來楊安玄定然將其學術發揚光大。

車胤已經年過六旬,神情振奮中透著疲倦,楊安玄連忙起身揖禮告辭。

叫住楊安玄,車胤道:“這幾天你把《論語》中的‘學而’、‘為政’、‘八佾’、‘里仁’抄一遍,有什麼見解注在下面,下次來時帶給老夫審閱。”

…………

六日,楊安玄與劉衷匯合,兩人都沒帶從人,兩騎攜帶弓箭馳出南籬門。

建康城未建外郭,以籬為界,設有五十六個籬門,出了籬門便算出了建康的範圍。

官道兩旁是青青的稻田,兩人馳出數里離開官道,往許馳出一段,逐漸變得荒蕪,野草尺許高,雜亂地生長著。

草叢中時不時驚起幾隻鳥譽,“撲稜”著翅膀飛向遠方。

劉衷摘下弓,指著五里外的遠山道:“一人十隻箭,看看誰射中的獵物多。”

以兩人箭術,多半都是箭無虛發,十隻箭要想多射中獵物,那便要一箭多隻獵物了。

剛才兩人馳馬過來,驚起草叢中的鳥雀,倒是一蓬蓬地飛起。

不過,要想馳馬一箭射中幾隻飛翔中的鳥雀,不光要眼疾手快,運氣也不能缺。

兩人相隔二十步遠,開始催動座騎,草叢中的鳥被蹄聲驚起,楊安玄專心致志地彎弓射鳥。

一刻鐘後,兩人差不多同時到達山腳,相視一笑,旋轉馬頭拾起地上的箭只,上面串著射中的鳥兒。

楊安玄中十四隻,其中一箭三隻,二箭二隻,其他七箭只中一隻。

劉衷笑道:“這場比試可是愚兄贏了。”

得意地將十隻箭擺出,共中了十五隻,比楊安玄多一根箭中兩隻。

楊安玄不服氣地道:“再比一輪,方才愚這邊驚起的鳥兒少。”

贏了楊安玄,劉衷心情暢快,開懷笑道:“再比一輪安玄你同樣要輸。”

正要重新催馬,遠處黑鴉鴉數十騎朝著兩人馳來。

劉衷訝聲道:“這是誰家行獵,居然出動三四十騎,也不怕驚走了獵物。”

楊安玄凝神望去,他目光敏銳,看見來騎清一色的黑衣黑褲,臉上居然還蒙著黑布,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劉兄,快走。”楊安玄急道:“來人臉蒙黑布,怕不是好人。”

兩人縱馬逃走,後面緊追不捨。劉衷也發覺不對,道:“京城旁邊,哪來的強匪,這些人好大膽。”

楊安玄猜想這夥人多半是為他而來,在京中他可得罪了不少人。

摘弓在手,楊安玄返身一箭,箭射向追敵的馬匹。

馬上人揮刀將箭斬落,喝道:“散開,別讓兩人跑了。”

四十餘騎扇面般展開,朝著楊安玄、劉衷圍堵而去。

劉衷接連射出幾箭,傷了兩匹馬,不過追敵卻越來越近。

出來時兩人各只帶了一囊箭,並沒有帶兵刃,眼見來敵手中拿刀持槍,人數眾多,難以應付。

楊安玄飛快地掃看著四周,對劉衷道:“棄馬,上山。”

劉衷醒悟過來,在平地上與數十騎追逐,最終會被堵住。前面不遠便是山林,進了山林步行,追敵的優勢便減弱了不少。

兩人都是神射,藉助地勢可以輕鬆地解決這些追敵。

飛馳到山下,山林茂密,馬不得行。兩人跳下馬,攜帶弓箭鑽入林中,朝山上爬去。

片刻功夫,追敵也來到山下。為首之人看著林中若隱若現的兩人,毫不猶豫地下令道:“追。”

林中荊棘從生,舉步維艱,追兵用手中刀劈砍著荊棘前行。

一隻冷箭射來,直奔咽喉。被荊棘纏住,難以躲閃,那人慘叫一聲,栽倒在地上。

一連倒下四人,追敵猶豫起來,對手箭無虛發,再追下去恐怕全得折在林中。

為首之人避在一棵大樹後,心中暗自焦急,主公嚴令要殺死楊安玄,若是失手,回去之後如何向主公交令。

“兄弟們別怕,對手沒剩下幾隻箭了,小心點。”為首的王植高聲嚷道。

看著追敵躲躲閃閃地放緩了腳步,楊安玄和劉衷都略鬆了口氣,兩人倚在樹後查檢箭只,楊安玄還有十五隻箭,劉衷剩下十三根。

就算一箭射倒一人,山下的追敵也不只二十八人。

劉衷深感奇怪,地道:“這夥是什麼人?看行動像受過訓,怎麼不分拒青紅皂白上來就殺。”

楊安玄心中已然認定這些人衝自己而來,劉衷是受了無妄之災。

看著躲躲藏藏不斷逼近的來敵,楊安玄開口道:“劉兄,愚在這裡與他們周旋,你翻過山去找救兵。”

劉衷搖頭道:“不行,咱們一起出來,自然一起回去。”

楊安玄有些感動,這個朋友可交,笑道:“劉兄,與其兩人都在這耗著,不如分出一人請救兵。愚從高處射箭,邊射邊走,這些人抓不住愚。”

劉衷想了想沒有堅持,道:“那行,愚把箭留下,安玄你堅持往,愚兩個時辰內定回來。”

楊安玄讓劉衷帶上六根箭防身,劉衷迅速鑽入密林離開。

追敵又在摸索著追來,楊安玄探身一箭,有一人被射中胳膊,悶哼著躲在樹後,於是又有片刻平靜。

楊安玄沒有呆在一地不動,趁著追敵躲避朝山頂爬去。

王植看到楊安玄在挪動,忙高喊著驅趕部曲追擊。

楊安玄返身拉弓,弓弦響處,眾人紛紛閃避,結果只聽弦響,沒有箭來。

王植大喜,嚷道:“那小子的箭射光了,大夥不要怕,追上去。”

見來敵紛紛現身,楊安玄又連響了兩聲空弦,追敵放下心來,快步追趕。

又一聲弦響,有人應聲倒地,嚇得追敵或趴地或避於樹後,不敢探頭。

王植恨得直咬牙,這虛虛實實越發難防。

念頭轉動,有了主意,示意部曲分成數隊,從兩旁側抄過去。

楊安玄在高處看見追敵分開,暗道不妙,不敢耽擱,帶著追敵往山林深處鑽去。

林中濃廕庇日,地上枯枝腐葉中蛇蟲流動,樹上的鳥兒被驚飛而起,“桀桀”怪叫著入耳滲人。

王植隱在一棵徑尺粗的樹後喘息,追蹤楊安玄已有一個多時辰了,能看到他在前面十餘丈處,只是追得近了,冷不防又有一箭射出。

這小子箭術精準,先後已有十八名兄弟傷在他的箭下,也不知這小子到底還剩下多少隻箭,若是箭只充足,怕是帶來的四十多人都要折在林中了。

而且在半個時辰前,王植就發現前面逃跑的人只剩下楊安玄一人,另外一人肯定逃脫搬救兵去了。

王植暗自發急,楊安玄是弘農楊家子弟、堂邑太守楊佺期之子、國子學學生,聽聞最近還拜了國子博士車胤為師,若被查實追殺他的人,便是主公也吃罪不起。

抬頭看了看天色,王植焦聲道:“不能再拖了,用人命堆也要把這小子殺死。大夥不要躲閃,等這小子請的救兵到了,誰也活不了。”

說罷,王植率先大步向前追去。

楊安玄看了看箭囊,只剩下最後一根箭孤零零地其中,身後還有二十多名追敵,不計生死迫來,最後的關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