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押運秦國降臣的船隻到達建康城。

天子下旨,明日辰正船艦從查浦口入秦淮河,至朱雀橋邊登岸,過御道透過宣陽門前往太極殿獻俘。訊息傳開,萬人空巷,御道兩旁擠滿了前來觀看百姓。

姚泓穿上秦太子的服飾,身邊的宗室、大臣們都換上了秦國的朝服,個個面色悽惶。

在晉人的笑罵聲中穿過御街,姚泓心如死灰,形同行屍走肉,自己的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放心不下不滿十歲的孩兒,但願能像蜀後主劉禪那樣,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木然地按照要求跪拜、乞降,然後被押至司馬氏的宗廟前,姚泓看了一眼陽光金碧輝煌的晉室宗廟,腦中閃過念頭,不知要多久這司馬氏的宗廟要易主他人。

一直到申時才結束,姚泓聽見內侍宣旨“將偽秦國降臣押往廷尉關押”,暗鬆了一口氣,沒有當即斬首說明還有一線生機。

幾個年幼的兒女餓得“哇哇”直哭,八歲的長子姚佛念在一旁安撫弟妹,悽然地對姚泓道:“父王,早知今日之辱不如殉國為上。”

姚泓茫然不知所應。

剛被押進廷尉監牢,就有人將姚泓、梁喜、尹元等人帶走,出建康城前往西州城,姚泓在太尉府大堂見到了晉國太尉劉裕。

劉裕端坐在大堂正中,膚色黝黑,劍眉上挑露出威煞,兩旁坐著不少文武官員。姚泓不敢多看,跪倒行禮道:“待罪降臣見過劉太尉。”

劉裕讓姚泓起身,見其形容憔悴,舉止儒雅,像個飽學的文士。劉裕命沈田子籌建軍情司,探聽境內各州以及秦魏燕等國風情,沈田子常出征在外,軍情司轉由太尉諮議參軍徐羨之負責。徐羨之提供的情報與眼前姚泓的形象相符,仁孝友愛、寬宏儒雅。

姚泓不知劉裕想些什麼,見那張黑臉盯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兩腿打顫,這位劉太尉可是個狠人,當初燕國國主慕容超就死在他手中,還殺死了燕國宗室三千人,自己怕是性命難保。

劉裕見姚泓抖成一團,道:“姚泓,你且在一旁坐下,愚有些話問你。”

有侍從引導姚泓在左側席上落坐,梁喜、尹元等人在姚泓身後坐下。對面的劉穆之開口笑道:“姚泓,太尉想問問你秦國敗亡的經過,你不可隱瞞。”

姚泓連連點頭,道:“秦國接連數年遭受天災,糧食欠缺,家父命三弟率軍奪取上洛商縣糧草……”

雖然很多情況劉裕已經知曉,但他仍靜心傾聽姚泓的講述,不明瞭的地方還不時插嘴發問,當聽到姚泓間晉軍用一種發出巨響巨震之物炸塌嶢關,驚問道:“此為何物?”

姚泓苦笑,秦國之亡便始於此物,只是直到現在,自己也不知此物是什麼。劉裕看向徐羨之,徐羨之張口結舌,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

“爾等推測此為何物?”劉裕心中沉重,雍兗新式的軍械層出不窮,讓他深感震憾。

姚泓欲言又止,他看出劉裕也不清楚此物是什麼,看來是楊安玄自行研發的利器,看來自己有了保命的希望。

“嶢關震塌之後,有人傳言是佛門金剛杵降世,家父向鳩摩大師相詢,大師予以否認。”姚泓低下頭去,看著身前的尺許。

劉穆之注意觀察著姚泓的表情,見他欲言又止,道:“元子有何猜測儘管道來,太尉定然會論功行賞。”

要的就是這句話,姚泓抬起頭望向劉裕,劉裕微微點頭。姚泓忙道:“究竟是何物確實不知,不過鳩摩大師猜測道家燒丹時常炸塌丹爐,發出巨響和煙塵,和嶢關所發的動靜相似。”

“哦,可有結果?”劉穆之追問道。

姚泓搖搖頭,道:“秦國重佛輕道,家父命人找尋道人,可是國內難尋,後來兵臨城下便不了了之。”

劉裕以目示意徐羨之,徐羨之點頭記下。

接著講到王鎮惡在鴻門夜襲,以粉末狀的燃火物焚燬營寨,兩萬秦軍精銳損失殆盡,劉裕驚得站起身,喝問道:“此又為何物?”

姚泓苦澀地道:“不知。只知此物黑粉狀,有如炭屑,但見火就著,沾之不落,燃之不盡不滅。若無此等利器,秦國亦不會這麼快滅亡。”

劉裕顏色更變,楊安玄手中利器接連出現,若不能打探清楚,自己將來與之交戰,肯定會像秦軍一樣傷亡慘重。

“宗文,無論用何辦法都要將此兩物弄到手。”劉裕厲聲吩咐道。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劉裕坐回席上,端起茶飲了一口,緩了緩情緒,對姚泓道:“繼續說。”

姚泓講到請大夏軍來援,結果大夏軍同樣被燒得大敗而逃,劉裕右民臂垂下袖子,死死地攥緊拳頭,若不能破解楊安玄的燃火、巨響之物,自己絕不能與之爭鋒。

看來自己過於自信了,總以為雍兗兵馬難以與北府軍抗衡,若照姚泓所說,兩軍相遇敗亡的必定是自己。

端起茶來喝水,才發現杯中早空,劉裕放下茶盅,道:“將姚泓等人暫時安置在太尉府中,愚隨時會向爾等詢問。”

姚泓鬆了一口氣,能從廷尉監牢挪至太尉府,說明自己這些人的性命可能保住了,自己要多想一些關於雍兗軍的情況,有利用價值劉裕才不會將自己斬殺。

等送走姚泓,劉裕鐵青著臉道:“楊安玄有此利器,軍情司居然不知,宗文之過也。”

徐羨之滿面通紅地起身謝罪。他當年與劉裕同為桓修中軍參軍,兩人交情莫逆,其侄徐逵之又娶劉裕長女,劉裕不想過於責備,道:“宗之要儘快探明姚泓所說之物,想盡一切手段將此物得到手中。”

劉穆之道:“軍情司成立時日尚短,宗文已然盡力。三月林邑國攻打交州九真郡,就是軍情司提供情報,交州杜刺史才能擊斬林邑國主範胡達。”

劉裕臉色緩和下來,示意徐羨之還坐,道:“愚聽聞雍兗軍有此等利器,有些心焦了,宗文莫怪。”

張邵道:“姚泓所說此物極可能是煉丹產物,太尉可召集道人,一問便知。”

劉裕道:“此事便交給茂宗你去辦吧。你辦事,愚向來放心。”

沈田子道:“秦國被弘農公所滅,主公要及早發動滅蜀之戰,否則讓楊安玄得到蜀地,威脅荊州安全。”

劉裕平滅劉毅之後,以檀道濟、臧熹、沈林子、檀祇等人駐守荊州,因為檀道濟的地位不夠,荊州刺史之職暫由劉裕兼任,劉裕打算等檀道濟伐蜀成功之後,將其推上荊州刺史之位。

劉裕道:“愚已命檀道濟等六月糧食入庫便發動伐蜀之戰,估計七月初便會發兵。”

劉穆之道:“此事不可事先聲張,若讓楊安玄得到訊息,必然會以相助的理由出兵爭奪益州。”

劉裕想起伐燕的事來,原本能將整個燕國收入囊中,可被楊安玄橫插一手,生生將燕地分為兩部,北青州落入他的手中。

張邵道:“龍驤將軍毛修之多次向太尉請命願為伐蜀先鋒,是否準其所請。”

劉裕眉頭皺起,道:“毛修之與譙氏有滅家之恨,若讓他率軍伐蜀,定然會因家仇大肆殺戮,而譙氏得知他率軍前來,必然會死戰到底。”

想了想,劉裕道:“不如先召他入京擔任黃門侍郎,從朝廷六軍中選一軍讓其任將軍。”

…………

六月十日,朝廷明詔天下,加封太尉劉裕為宋公,以彭城、沛郡、蘭陵、下邳四郡為封地,加封弘農公楊安玄為雍公,以弘農、上洛、南陽、新野四郡為封地;召雍公入朝為太傅,與宋公一起掌政。

伐秦立功的將士盡皆封賞,授王鎮惡為北雍州刺史、龍陽侯;朱齡石為豐城侯;蒯恩為新寧侯;孟龍符為臨沅侯;楊思平為新城侯;劉衷為東平侯;楊安遠為平林伯;魯軌為高平伯;陰績為順陽伯;俞飛為萬縣伯;陳漁、錢磊、朱超石、張鋒、沈慶之、王慧龍、齊悋、黃富等人皆授子爵,周超、李強、馮衡、王強、唐澤等人授男爵,大批的立功雍兗將士得到官位遷升。

梁王、太常司馬珍之帶了詔書前往襄陽,此行除了加封楊安玄為雍公外,他還有一項任務,就是琅琊王司馬德文與楊安玄準備結親。

雍、兗、司的糧食已經收割,楊安玄下令將新收的二百萬石粟米、麥粒運往長安城。押運糧草的兵丁和屯軍順便前去換回征戰的將士,長長的運糧隊伍綿延數十里,從弘農、上洛以及渭河運往北雍州。糧隊過郡縣按楊安玄所命留下一定的糧食賑濟百姓,隨著糧車的行進,一路歡聲如雷,北雍州百姓漸安。

朝廷封賞的詔書尚未到來,楊安玄已從陰友齊的信中得知了訊息,平滅秦國風險不小,帶來的收益也極大。火藥已被世人所知,絕不能讓這制勝的法寶被劉裕得去,楊安玄下令加強百丈山的警戒,出入皆憑令牌,特別掌握火藥配製比例的十名工匠,隨時隨刻都有人貼身保衛看護。

曾安從京中寫來密信,告訴楊安玄一個訊息:太尉劉裕準備在近期攻打譙蜀。訊息是兵部一名主事告訴曾安的,太尉府自六月以來調運帳蓬、刀槍以及船隻前往江陵,可能是想收復益州。

火藥中的硝石多來自綿竹,楊安玄早把綿竹城當成禁臠,一定要奪取在手中。只是大軍多數駐紮在北雍州,新近又派送了一批前去換防,雍州實在是抽不出太多兵力,看來只有讓江州城的傅弘之見機行事了。

楊安玄想到毛修之,此人熟悉益州地勢,與譙縱深仇大恨,一心想報仇血恨,若能用他為先鋒,必可事半功倍。

劉裕平劉毅之後,讓毛修之鎮守當陽城,估計此次伐蜀不會派人前往,或許可以拉攏他為自己做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