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場上,楊瑩被高高地拋起,然後被楊安玄輕輕接住,灑落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楊愔站在一旁羨慕地看著妹妹,心中默默數著數,唸到二十時忙撒腿向父親跑去,嘴中喊道:“爹爹,二十下了,輪到我了。”

楊安玄將女兒交給廊下的孔苗,張開雙臂將兒子擁入懷中,笑道:“你準備好了嗎?”

楊愔略有點緊張地點點頭,道:“爹爹,我要拋得比妹妹高。”

“好勒”,楊安玄雙手向上揚起,將楊愔高高拋起,孔苗有些擔心地呼道:“太高了,玄郎,小心些,別傷到孩子。”

楊湫抱著女兒與孔苗坐在一起,帶著羨慕地回憶道:“嫂子,沒事,小時候三哥也常這樣逗奴玩,從來沒失過手。”

楊瑩在孔苗手中掙扎著,要下地找楊安玄,嘴中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爹爹,玩,哥哥”。

“玄郎說他更喜歡女兒,奴起初以為他是安慰奴,現在看來是真心話”,孔苗抱緊懷中掙動的女兒,狠狠得在小臉上親了一下,嗔道:“小沒良心的,有的玩連娘也不要了。”

孔苗不知道,楊安玄心中還有一個女兒,同樣名叫楊瑩,前世的面容逐漸模糊,但那份愛卻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

吃罷飯,楊安玄又與兒女們玩鬧了一會,見女兒打起哈欠,起身前往書房,他還有不少書信要回。

一直忙到亥時,孔苗走進書房催他早些歇息。楊安玄指了指尚未看完的通道:“愔兒、瑩兒睡了?還有兩封呢,你且坐一會,等愚看完與你一同回去。”

孔苗沒有坐,而是站在楊安玄身後,輕輕地替他揉捏著肩膀。楊安玄沉下心看信,這封信是陰友齊寄來的,詳細地介紹了孟昶自盡,劉毅兵敗逃回,盧循大軍攻打建康的情況。

孔苗的目光落在信上,眉頭輕輕一蹙,她知道這位陰尚書是陰慧珍的父親,在京中替玄郎出聲,告知朝中發生的事情。

陰家與楊家的關係密切,汝南太守陰敦與玄郎是結拜兄弟,其弟陰績是順陽太守,最近府衙工部曹陰華慶升任了北青州東萊郡主簿,陰家子弟有二十餘人在玄郎麾下任職。

孔苗想到玄郎年前寫信給父親,讓他前往北青州擔任治中之職,父親以靜心寫書育人為由婉拒,只是推薦了數名弟子前往入仕。

相比之下,自家對玄郎的助力遠不及陰家,孔苗的心中生出隱憂,想起嫂子暗中的叮囑,讓自己小心那個姓陰的女人,別讓她欺到頭上。

楊安玄感覺到孔苗手勁異常,念頭一轉明白過來,心中暗歎齊人之福並不好享,今年過年一家人守歲,孔苗和陰慧珍互相之間表面客氣,透著戒備和冷漠。

楊安玄想透過孩子們在一起玩耍增進感情,但陰慧珍的身份特殊,不能在人前顯露,偶爾帶著幾個孩子到楊湫的住處玩耍,效果並不明顯,看來以後要多想些辦法。

放下信,楊安玄為轉移孔苗的注意力,隨口問道:“苗兒,前兩日你到慈幼院察看,情況如何?”

楊安玄為救助境內孤寡及無生活能力的小孩建慈幼院,如今所轄郡縣至少都有一家,經費由官府撥付和義士捐贈,像襄陽這樣州治所在,有三家慈幼院,除了一家是官府所辦外,其他兩家分別由孔苗和楊湫資建。

慈幼院組織老人教孩童一些生活經驗,學庠的老師每旬兩次教他們識字,還會根據不同的年齡組織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少年滿十二歲的孩子會安排到麵館、飯肆中打雜、洗菜,晚間又回到慈幼院中歇息。

楊安玄要收百姓之心,這些孩童自幼受惠於他,將來肯定是他的死忠,這些人楊安玄分外看重。派出循行專門檢視各縣有無貪汙慈幼院錢糧,虐待孩童之事,十數顆人頭、數十人貶謫以及大筆的罰沒讓人清醒地認識到慈幼院是楊刺史的逆鱗所在。

孔苗果然被楊安玄的問話轉移了注意力,想起前兩日與楊湫、趙萱、張蘭等人到慈幼院,聽到一名老者說起他顛沛流離的一生,眼眶不禁溼潤,道:“玄郎,奴前日到慈幼院中聽陳管事說起往事,著實讓人同情。”

老者是馮翊人,前秦苻堅率軍南下被徵役其中,淝水大戰前秦失敗後他被晉軍俘虜,被押往吳郡屯田,司馬元顯下令召隱戶進京他逃到京口,孫恩作亂又跑到廣陵,後來隨流民來到襄陽,打算乞討返還馮翊,埋骨家鄉,到襄陽後流落街頭,被人送到了慈孤院。

孔苗眼中滿含熱淚,哽咽地道:“玄郎,這位陳老伯太慘了,他說自己活得不如一條狗,來到慈幼院才過上幾天人過得日子,他不想走了,想終老在襄陽。”

楊安玄輕嘆一聲,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像陳老伯這樣的人太多了,應該說陳老伯還算幸運的,不至於骸骨露於野。腦中靈光一閃,楊安玄問道:“這位陳老伯是說雍州最為安樂,不打算回鄉,準備終老在此嗎?”

孔苗擦擦眼淚,道:“玄郎在境內推行仁政,百姓受益良多,陳老伯說從未見過像襄陽這樣的樂土。父親亦常誇讚玄郎……”

“等等”,楊安玄打斷孔苗地話,緊緊抓住腦中閃過的靈光,想起劉後主的那句名言,“此間樂,不思蜀”,若是能讓朝廷的官軍看到雍州境內的安樂,或許能像陳伯那樣不願意返還故鄉了。

腦中已有定計,楊安玄抓起孔苗的手在嘴邊親了一下,笑道:“賢妻真愚之諸葛也。”

孔苗一臉茫然地看著楊安玄,楊安玄嘿嘿笑著站起身,一把將孔苗抱起,在輕呼嬌嗔中回了臥房。

第二天,楊安玄把辛何、趙田以及六曹掾官召到大堂,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這兩天讓人帶了這些官軍到兵營、集市、屯田、學庠等地轉轉,跟那些官軍說,留下的皆入郡軍,願意解甲的給五十畝地,若能把家人叫來一律按雍州百姓待遇安置。無論是否願意留下每人都發五百錢,那些不願留下的人讓他們自行返鄉”。

辛何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道:“八千人,按每人五百錢算就是四百萬錢,合三萬石糧。雖說府中拿得出這筆錢,但愚原打算等麥收之後把前往宜城的道路平整一番,還有張工曹說軍械司要添置些物件……”

楊安玄笑吟吟地聽完辛何訴苦,想了想道:“馬上便要麥收,便讓這些官軍幫著屯軍、百姓搶收,那五百錢算是他們的工錢,正好讓他們與屯軍、百姓多交流交流,爭取能讓多一點人留下來。”

營中文吏將楊刺史的決定告知被暫時安置在郡軍營中的官軍,不少人鬆了一口氣,這兩天他們從郡軍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雍州的情況,當即有千餘人表示願意留下,剩下的人中有不少人想看看再說,那些一心想回去的人聽說收麥之後會發給五百錢路費,也安下心來。

至於收麥,多數人都是窮苦人出身,少不了做農活,即便入伍,也沒少被上官差遣做活,而且還沒有錢,楊刺史能給五百錢,抵得上一個月的薪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