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全踏入大堂,看到雍公府的文武官員多數在場,主公楊安玄表情凝重,屋內氣氛凝重。

目光從高懸的輿圖上掃過,丁全估計北境又出亂子了。

「啟稟主公,落榜試子聚集,有人煽動不滿,準備來雍公府陳情,算算時間正是主公對榜單上的試子授官之日,確認背後有朝廷軍情司的人在作祟。」

堂上眾人都是雍公府的重要人物,落榜士子想要陳情並不在什麼機密事,所以丁全徑直在大堂上說出。但丁全沒有細說申昶的發現,而是將手中文書遞給楊安玄。

楊安玄正為安定戰事心憂,聽到朝廷軍情司在後面鼓動落榜試子鬧事,怒火上湧。他知道朝廷軍情司是宋公所設,司使沈田子屢次派人刺殺過自己,當初在竟陵抓住他時就不該輕饒。

「跳樑小醜,不知死活。」楊安玄厲聲道:「抓住軍情司的細作後殺一儆百。」

辛何勸道:「主公少安毋躁,科舉取士乃主公苦心經營的百年大計,切不可因為軍情司的細作破壞亂了陣腳。試子陳情主公還需隱忍,若引發大量試子不滿科舉取士之事便會被宋公藉機取締,軍情司背後動作目的亦在此。」

楊安玄抓起身旁的冷茶一飲而盡,放下茶盅後面向眾人道:「延茂當眾諫愚,指出愚的錯失,此是以至誠之心待愚,甚為難得。諸公應學延茂直言不諱,愚才能少些犯些過錯。」

眾人齊齊躬身道:「謹遵主公之命。」

楊安玄道:「延茂,你說得不錯,科舉取士關係愚將來的用人之策,確需小心處置。延茂有何看法?」

辛何道:「據丁司使所說,落榜士子準備後日前來陳情,堵不如疏,主公最好能接見他們,聽一聽他們的訴求。」

楊安玄撫了一下眉頭,道:「進士榜中確有幾人是因為朝廷官員說情而名列其上,鬧將出來難以收場。」

王鎮惡笑道:「既然那些試子打算後日前來陳情,時間上完全來得及,將那些人的試卷調換一下便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就讓那些說情的官員去暗中辦理此事,叮囑他們絕不可洩露,若有人置疑便讓他們稱押中考題便是。」

辛何搖頭道:「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調換試卷之事洩露,越發對主公不利。」

王鎮惡哈哈笑道:「辛長史過慮了,此事只需遮瞞一時即可,等以後科舉成為定製,即便知道其中有些弊端那些試子仍會紛沓而來,何況榜單上的名單絕大多數都是真才實學之人。」

楊安玄點頭道:「鎮惡說得不錯,暫時將此事平息再說。北境戰事緊張,愚無暇分心他顧,將來杜絕徇私之事便是。」

王鎮惡道:「主公不妨將進士榜和舉人榜前十的試卷張貼出來,讓那些落榜士子看看差距,也讓他們心服口服。那個劉康愚聽過他的名字,以詩賦出名,按說也能取中,不知為何落榜?」

開科取士之事由吏曹掾庾歡經辦,庾歡道:「愚照主公吩咐,對此事前來應試之人進行過摸底,那些有聲名的人士都單獨造冊,此次科舉多數人都被取中,落榜者寥寥可數。」

「愚就怕惹出紛爭來,帶了冊上落榜名單調看封存的試卷,並向孔學掾(孔鮮)和郭山長等人請教。孔學掾看過劉康的試卷後稱,詩賦文采斐然,可列甲上;明經五十錯六道,只算甲下;兩道策論平談無奇只能算乙下。主公取士以策論為重,佔五成,明經算三成,詩賦只佔兩成,綜合算來劉康試卷得分只在乙上,進士榜中的試卷得分皆在甲等,故而劉康未被取中。」

楊安玄對劉康這個名字有印象,其實劉康最初是被取中進士榜,只是朝廷官員說情擠進了七人,便將劉康刷了下來,楊安玄有些後悔,早知道便多取幾人便是,皆大歡喜。

事情已然發生

,多想無益,楊安玄道:「就按鎮惡所說,將前十的試卷調出,抄錄張於粉牆上供試子們觀看;更換試卷之事慶遠(庾歡字)你去處理,務必保密。」

看向丁全,楊安玄道:「方懷(丁全字),你在明日之內查明軍情司之事,屆時在大堂之上揭露,讓眾試子知道背後有人作崇。至於劉康……」

楊安玄沉吟了一下,道:「他若識趣,不妨留用,若是自恃才學,便放他迴歸。若是劉康要鬧,就讓孔鮮當眾對他的試卷當眾點評,讓眾人知曉他為何落榜,讓他顏面掃地。」

殺人誅心,若是當著眾多試子的面指出劉康的不足,以劉康的心高氣傲非氣得吐血不可。不少人心中暗凜,但願劉康不要鬧到在眾人面前丟人現眼的地步。

第二天,襄陽城內暗潮更加洶湧,呂洽等落榜試子忙著串聯,呼朋喚友準備明日趁雍公與得中試子見面之機陳情。

庾歡到驛館向梁王司馬珍之溝通,讓那些說情的官員暗中將徇私進入榜單的人叫來,便在司馬珍之所住的廳堂內重做了試卷。

得知落榜試子準備鬧事,背後還有軍情司的身影,司馬珍之也感覺事情嚴重,板著臉再三交待絕不可洩露訊息,否則別怪他不講情面。

此事極為機密,無關人員被遮蔽在外,凌謨察覺到異常,找藉口稟事想入內被拒之門外,向知情人打聽無果,心中暗暗擔憂。

楊安玄看過丁全所報的文書後,心中有底,吩咐丁全做好動手的準備,然後趕到學宮與郭高、孔懿等人商議,把落榜試子被有心人煽動準備鬧事的事情告知,將自己如何處置也告知,請他們明日到雍公府觀禮。……

十一月一日,雍公府大堂前的廣場上站滿了前來拜見楊安玄的試子。

辰正時分,初升的朝陽灑落在廣場成片的青衫上,那些簪在耳邊的金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為了今日的聚會,楊安玄下令為每位得中的試子免費做了件青布長衫,發了一朵金花讓他們簪在耳邊,將近八百人整齊地排列在大堂外,看上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隆隆」的鼓聲響起,聽在耳中讓人振奮,不少得中計程車子激動地撫著身上的布衫,把殷切的目光投向大堂。

大堂內高朋滿座,以楊安玄為首的雍州文武官員多數到場,司馬珍之與朝廷官員也來到,孔懿、郭高、王志等大儒早早被請到了大堂,習、劉、張、龐等襄陽的門閥家主也被楊安玄邀來,眾人歡聚一堂,等待著見證歷史。

鼓聲響起,楊安玄站起身,笑道:「諸公,隨愚一同出去見一見新科的進士和舉人們吧。」

眾人簇擁著楊安玄出大堂,來到堂外的廊下排開。廣場至大堂有三尺高的石階,站在上面居高臨下,放眼望去一片青蔥,賞心悅目。

楊安玄望著階下試子,心中感慨萬千,能為這個世界帶來一些改變是楊安玄最大的滿足。科舉制打破了門閥士族對官位的壟斷,對這個時代的寒門子弟以及普通百姓而言無疑是福音,從站在右側的那些出身寒微試子的眼中,可以看到感激、憧憬和振奮。

「……諸君能從八千多名試子中脫穎而出,都是飽學多才之士,很快你們就要成為官吏,施政牧民,你們的言行舉動將關係到千家萬戶的衣食住行,不可不慎……諸君熟讀《論語》,當知其中記錄了不少為人、為學、為事的道理,望你們遵循先賢教導……」

府門外傳來的喧鬧聲打斷了楊安玄的講話,廣場上的試子騷動起來,他們當中不少人知道那些落榜的試子準備今日前來向雍公陳情,看來這些人來了。

有小吏飛奔過來稟報,「稟雍公,外面有大群試子聚集,稱科舉不公,有人徇私,請求面見雍公陳情。」

楊安玄早有準備,道:「

讓他們選出五十名代表前來見愚。」

小吏轉身離開,楊安玄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場上試子早已無心聽他宣講,楊安玄匆匆幾句結束了講話,此時,五十名落榜試子在劉康的率領下前來。

從七百多名得中試子一片青衫中穿過,劉康既是羨慕又是妒恨,滿腔憤怒隨著離大堂越來越近卻逐漸變得有些膽怯起來。

雙手託著陳情狀感覺有點壓手,這是他昨日絞盡腦汁所寫,讀過的人皆贊慷慨激昂、滿紙激憤、直指弊端、打動人心。

來到廊下,劉康抬頭看了一眼堂前站著數十人,高聲呼道:「中山魏昌劉康見過雍公,特來陳情。」

身旁呂洽、衛度等人亂糟糟地揖禮,道:「見過雍公。」

杜強不在其中,他跟著劉康等人來到雍公府外,看到聚集了三百多人,心中暗喜,這麼大的聲勢雍公也不敢違逆眾情,自己慫恿劉康要求重試的要求可能實現。

得知雍公下令選出二十人進府陳情,杜強四處掃看發現四周多了些身份不明的人,心中暗凜,臨入府前借尿遁離開,到了旁邊一處茶樓聽訊息。.

楊安玄按過陳情狀掃看了一眼,道:「爾等認為科舉不公,有人舞弊,可有實證?」

劉康看向左側的呂洽,呂洽知道不能退縮,硬著頭皮道:「彭城張克、聞喜郭稜、廣陵戴元、濟陰卞瞻、太原孫度等人皆無真才實學,卻被進士榜取中,分明是閱卷之人得了他們的好處,徇私將這些人取中。」

楊安玄高聲道:「庾慶遠,愚命你主持科舉一事,可有徇私之事?」

庾遠從右側走出,來到楊安玄面前揖禮,高聲道:「絕無此事。」

衛度憤聲指責道:「徇私之人當然不會承認。坊間傳言彭城張克自稱是梁王司馬珍之所點,那郭稜則是吏部郎中程循所薦,戴元、孫度等人皆無才學,為何能被進士榜取中。」

楊安玄看向進士榜中人物,道:「你所說的都是進士榜的人物,張克你們且站出來對質。」

張克等人走出佇列上前施禮,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徇私舞弊,與呂洽等人吵作一團。

司馬珍之代表朝廷出面,大聲斥道:「徇私舞弊純屬一派胡言,試卷批閱非經一人之手,本王與王、史兩位侍郎每日親自巡看,從未發覺有徇私之事。取中的試卷更是經多位大儒看過,本王與隨行的官員怕漏選了有才之士,認真查閱黜落的試卷,從中選出好幾位。」

捋著鬍鬚,司馬珍之嘴中報出幾個名字,接著道:「說是漏取倒有可能,畢竟人數眾多,閱卷者喜好不同,難免會有疏漏,但要說考取之人無真才實學,絕無可能。」

廣場上近八百人是從八千多人中選出,眼見得就要踏入仕途,哪肯被這些落榜之人影響了自身前途,質疑科舉不公,不是說他們身列榜單名不符實嗎?這場辛苦豈能落空。

人群之中,傅容率先開口道:「考不中便怨天尤人,說科舉不公,可曾自問過自己學識如何?可知爾等花天酒地之時我等在寒窗苦讀。」

劉康這群人錦衣華服,多是門閥子弟,傅容的這番話立時引來共情,相比門閥子弟寒族子弟要上進分外艱難,有人附和道:「這位兄臺說得不錯,想愚寒窗二十載方有今日中舉,憑得是真才實學,哪容爾等置喙。」

「不錯,那位劉公子自入襄陽來,每日流連於勾欄酒肆,無非是能寫幾句詩賦,哪有什麼真實本事。」

爭辯聲嘈雜地響起,楊安玄擺擺手,高聲道:「試卷皆封存在庫房中,取張克等人的考卷一觀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