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們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喜歡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也不是玩弄權術荼毒百姓,而是非常不善於使用武力當做籌碼與外人談判,更別談耀武揚威了。

遇到外部糾紛時他們要不就是輕言動武,要不就是深深的避諱,寧可妥協退步也不肯勇敢戰鬥。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其實都是一個原因,對戰爭的極度不瞭解和對自身實力的不自信。

讓一群連戰場都沒上過的人把控戰爭機器,就像是讓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去敘利亞打巷戰,腦子裡完全沒有戰爭的具體概念,全是書上的隻言片語。

剛聽見槍響就會陷入情急、膽怯、恐懼、束手無策的情緒中去,想出來辦法的大機率是混招,真不如在當地長大一天學校都沒上過的孩子管用。

洪濤不打算改造這批官員的基本素質,沒時間也沒必要。他們註定是短暫的過客,用不了幾年就會被逐步淘汰。與其費了半天力氣事倍功半,不如找些白紙從頭勾畫效率高。

但也不能順其自然,自己的有些思維模式和做事習慣必須讓他們瞭解,能接受最好,可以多在官位上坐兩年,將來的出路也不會太差。不能接受或者說不想改變的,出路只有一條,找個錯誤被貶回家,把位置讓出來。

“……南、南邊!陛下能否說明具體是何處?”葉向高屬於接受比較快的型別,也在努力改變,試圖跟上皇帝的節奏。怎奈頻率太快,有時候真跟不上。

“安南久不朝貢,藐視天朝,朕可以忍但天子不能忍,降下雷霆略作懲處,大學士以為如何?”

該找個什麼理由解釋海軍搶劫番邦城池、綁架番邦國王的行為呢?其實這個工作是最好做的,根本不用有學問,也不用有職務,到街上隨便拉個販夫走卒就能辦到。

但凡一個人想找另一個人的麻煩,即便對方天天足不出戶也逃不掉。你故意躲著我、你怎麼不戴帽子、誰讓你戴帽子、伱瞅啥……都是很充分的理由。

“……據微臣所知,安南國內正在爭奪王位亂戰不止,並未故意輕視我朝。”葉向高就不如販夫走卒,居然沒聽懂皇帝的意思,還在據理力爭呢。

“王位更迭這麼大的事兒,自作主張不提前請示,把朕置於何處?難道朕只配在事後通知一聲嗎!對於此等不忠不孝之輩,雷霆萬鈞就是天恩。

大學士不必勸了,袁總督的海軍早已出港,有功夫替安南叫屈,不如多想想該如何擬旨。一定要寫得理直氣壯,充分展現我大明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和大國氣度……

直說了吧,錯一定都是安南人的,大明不是出兵干涉也不是入侵,而是不忍心其黎民百姓陷於水火,以上天之仁德出手解救。誰不感恩誰就是違背天意的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其實文官也不是一點用沒有,比如替皇帝寫一些很含蓄或者很不含蓄,但讓百姓看著又挺含蓄,可以把白的說成黑的,卻又讓人不知不覺認同的文章。

洪濤自問多不要臉的事兒都能做出來,但真寫不出來指鹿為馬、花團錦簇的外交辭令,所以還得開導葉向高,讓他能充分理解領導的意圖。

“……這、這……臣遵旨……”皇帝都撕下偽裝說大白話了,葉向高必然該聽懂了,然後就有點錯亂,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氣息紊亂。好一陣才結結巴巴的做出了回應,可臉卻垂得很低。

自尊心被蹂躪了,文化人最寶貴的東西在權力面前被碾得支離破碎。有心當面拒絕,可提了好幾次勇氣也沒提起來,尿意倒是挺充足。想一想沈鯉、李廷機、溫純等人的下場,葉向高只能選擇了屈服。

倒是不特別怕死,可是怕家族受牽連。皇帝表面上挺寬容大度,連謀反誅三族的慣例都免了。可是留著家人卻沒了財產、地位,好幾代人不能翻身,比直接殺了還狠毒,誅心啊!

“萬歲爺此舉不妥,葉閣老丟了臉面必然在心底懷恨,此時朝中還未歸心,不可操之過急啊。”

看著掩面而逃的內閣首輔,王安忍不住也要進忠言了。他平時與內閣接觸非常頻繁,不願意看到皇帝與內閣再度成為對手。那樣不光司禮監會受夾板氣,對朝廷和皇權也沒半點好處。

“懷恨必然有,但他不敢恨。記住,官分兩種,且只有兩種。一種如李贄,為了心中堅持面對死亡毫不退縮;一種如葉大學士,心中羈絆太多,越是瞻前顧後就越捨不得死。若是由你來選,該用哪一種?”

“呃……奴婢自然要選李總督,若是朝臣們全是有膽有義、剛直不阿之輩,天下必然大治!”

假如換個皇帝,打死王安也不敢回答此種問題,太危險了,分分鐘會被誅殺。但面對這位從小皇子開始就跟著自己讀書,登基之後依舊信任自己的皇帝,私下的問答就不再那麼拘束了。

不過到底該用哪種人是真不知道,這兩種人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缺點,按理說不能一刀切。但皇帝這麼問肯定有目的,必須仔細揣摩聖意再做答。

“大治個屁!你會死得很慘,不是被敵人弄死,而是被你選的剛直不阿之人弄死。記住朕的話,前者如無十成把握萬萬不可用。他們就像雙刃劍,可傷人也可傷己,把控不住最好毀掉。

你見過獵人趕著一群狼去打獵的嗎?根本不可能,必須要用狗,也只有狗才肯聽話,讓咬誰咬誰。即便狗曾經也是狼,但只要屈服過一次以後就永遠都是狗了,再也當不了狼。

想做事必須用後者,他們懂得取捨知道進退,低得下頭彎得下腰。什麼是對錯只需你一人會分辨即可,用不著讓手下人全懂,更不需要時時辯論。”

可惜這次的上意沒揣摩到位,不光沒得到讚許還被兜頭訓斥了一頓。不對,不應該算教訓,更像教育,皇帝在教自己如何做官。只是比喻的有點太傷人了,合算文武百官大多數全是狗了,甚至不如狗。

“那奴婢還是當狗吧,給萬歲爺當狗比去外面做狼強多了。”好在自己不在意當狗,前提是隻給一個人當狗。

“嗯,這倒是實話……只是不知道朕的狼此時到什麼地方了。”對於這種口頭上的臣服,洪濤從來不在意。

所謂忠誠的品質與人性是相悖的,也就不會要求任何人對自己絕對忠誠。大家全都是在互相利用而已,唯一的區別就是籌碼多少。

誰的籌碼多誰就主動,誰的籌碼少只能被動,就這麼簡單。一旦哪天自己手裡的籌碼少了或者沒了,可能想給別人當狗都沒機會。

說到這裡,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了窗外。在遙遠的南邊大海里正有一隻狼在替自己爭取更多籌碼。說有十足把握成功是瞎話,凡事總是要留一成給老天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