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懷裡呂玲綺哭的不住顫抖的身體,袁熙心中頗為自責。

這幾年他經歷過得戰爭太多,而且實在是太過殘酷,讓他逐漸麻木起來,以至於他下意識忽略了,自己面前的呂玲綺不僅是叱吒戰場的女將,還是一個剛剛失去父母的柔弱少女。

呂玲綺嗚咽道:“夫君,阿父阿母死得好慘啊。”

“他們傷痕累累的屍身,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在想是不是他們在下面寂寞了,要我去陪呢。”

他輕拍著呂玲綺的背,說道:“說不定他們已經化作了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不論他們在天上還是地下,也不希望我們出事的。”

呂玲綺抓著袁熙的衣襟,抽泣道:“夫君,一定要平安啊。”

袁熙沉聲道:“會的。”

“咱們一定會平平安安,迎來天下太平的那天。”

兩人在墳前依偎在一起,不知道過了多久,夾雜著雪花的冷風吹來,呂玲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袁熙才牽起她的手,說道:“走,跟我回城。”

呂玲綺遲疑道:“守孝還沒有結束……”

袁熙站直身子,望向遠方,出聲道:“我剛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漢律有的地方很好,可以保留,但有些不適合現今之處,也不是說要一成不變流傳下去的。”

“守孝三年,或者三個月,固然能彰顯孝道,但到了如今,卻已經成了士族舉孝廉的捷徑。”

“士族真要盡孝,也不一定非要透過這種形式,何況士族中很多欺世盜名之輩,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對外守孝,回家享樂。”

“而平民百姓守孝,卻沒有任何人在乎,還會影響生產生活,如今民生凋敝,天下饑饉,守孝這種體例,也該換換了。”

“更何況幽州選拔官員,如今都是透過義學,漢廷已經被曹操把控,舉孝廉已經沒用了,我作為幽州之主,這幾日就頒佈新規,守孝三日到七日即可,實在心誠的,最多不過四十九日。”

呂玲綺輕聲道:“夫君不怕天下非議?”

袁熙輕笑一聲,拉著呂玲綺就往馬匹走去,“我現在做的事情和造反也沒差了,還怕這個?”

呂玲綺眼睛發亮,“妾會一直追隨夫君。”

漢末的天下,即將迎來建安三年的春節,從北往南,縱橫萬里的大地上,儘管家家戶戶各有各的艱難,儘管可能經歷了不願回想的慘痛,但他們還是努力對著無情的生活擠出笑臉,想方設法迎接新年。

畢竟如果他們不笑的話,可能也沒有人對他們笑了。

如今南陽的新野,劉備一臉苦笑地看著張飛拉著他小小的夫人夏侯氏,來給自己敬酒。

張飛喝得滿臉通紅,將酒碗湊到劉備面前,“大哥!”

“好事啊!”

“乾一杯!”

夏侯氏費力地傾斜懷中的酒罈,將劉備面前的酒碗倒滿米酒,然後退後兩步,低頭輕聲道:“婿伯請滿飲。”

劉備無法推辭,只得酒碗道:“好,好,多謝娣婦。”

他望著長相清秀,身體苗條嬌弱的夏侯氏,心裡總覺得其配自己三弟,是不是有點殘忍了?

不過他如今心情不錯,當即一飲而盡。

劉備確實遭遇了大敗,幾乎打得家底盡喪,又回到了得到徐州前一窮二白的樣子,但對他來說,這種經歷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不僅沒有消磨掉他的心中志氣,卻讓他更加不甘心了。

自己既然能在一次次失敗後重新翻身,那這次也一定可以!

而且最近也並不全都是壞訊息,他逃到南陽後,很快便想辦法聯絡到了劉表,劉表當即大喜,馬上派出使者和劉備聯手,讓其暫時駐紮在新野。

新野在荊州和豫州的交界處,地處荊州的重鎮襄陽和宛城之間,位置十分微妙,其和宛城一樣,都是荊州的門戶之一,劉表如此安置,大有深意。

一是劉備和宛城的張繡可以互為呼應,抵禦潁川的曹操軍。

二是新野可以牽制宛城,若是張繡生出異心,掉頭攻打荊州,劉備也能及時阻止他,反之劉備若生異心亦然。

這一安排,顯示出劉表此人並不是尸位素餐之徒,相反還深得制衡之妙。

劉備自然明白其中奧妙,但他現在身為劉表客將,有個落腳之所已經是不容易,也不會去挑三揀四。

更何況因為司隸連年戰亂,荊州多是逃難過來計程車族名士,其中很多人聽到劉備到了新野,便紛紛慕名前來投奔。

這一下子,劉備的班底就壯大不少,更讓他高興的是,他先前的老班底,也盡數安全從豫州逃出來了。

當初劉備北上,讓糜竺簡雍等人留守汝南,但因為兵力空虛,被曹軍各個擊破,眼看就要被保衛全殲。

此時糜芳提議坐船從淮水往西逃亡南陽方向,得到了眾人的贊同,於是眾人在汝陰徵調船隻,從淮水突圍,曹軍主力都是步戰,在淮水幾乎沒有什麼水軍,便讓眾人逃了出來。

到了快接近荊州時,眾人棄船,從南岸往南陽而走,跋涉近一個月後進入南陽,得到了劉備軍訊息,兩邊終於會合。

劉備固然不勝欣喜,但更讓他高興的是,一同而來的,還有十月懷胎的甘夫人。

雖然一路奔波,但甘夫人卻頑強地撐了過來,就在前幾日,終於是順利誕下一名男丁。

劉備得知後,不禁涕淚橫流,他已經快四十歲了,如今算是老來得子,自是心懷大暢,今日的酒席,便是劉備為了慶賀擺的酒宴,只有三兄弟的家眷在場。

劉備舉起酒碗,看到張飛傻呵呵在笑,關羽卻是眉宇間有些鬱結,便知起意,如今三兄弟中,只有關羽正妻相貌平平,且多年無所出,關羽對此一直耿耿於懷。

他湊過頭去道:“二弟,大丈夫何患無妻,荊州士女眾多,等咱們站穩腳跟,哥哥我親自找人,給你說親去。”

關羽聽了,臉色不自然道:“弟弟我這些都是小事,哥哥還是先正事為要。”

他壓低聲音,“荊州名士眾多,雖然有不少沽名釣譽之輩,但據說確實也有些名聲頗大之輩。”

“比如最近聲名鵲起的南陽四友,我還聽說,名士黃承彥也在南陽。”

“大哥最好儘快尋訪其中高人,以為謀士軍師,將來才可以和曹操對抗啊。”

劉備聽了,重重點頭道:“二弟所言甚是,我這便動身去新野附近,親自尋訪高士!”

吳郡丹徒,城內即將過年,街道處處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的樣子。

城守府裡也是華燈初上,佈置的頗為歡慶,但奴婢僕人們來去匆匆,臉色肅穆,無形中帶著一絲壓抑和緊張。

孫策房裡,吳夫人坐在一旁,一臉憂色地看著華佗給孫策施針。

孫策臉上插著幾十根銀針,華佗算算時間,將一根銀針拔出,上面顏色微微發黑,華佗小心用麻布上擦淨,然後在藥汁中浸泡一會,再度插入孫策臉上穴位。

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吳夫人已經看多了這種情景,從最初嚇得花容失色,到現在能勉強保持鎮定,但每次看到銀針插下,她的心頭還是隱隱作痛。

華佗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累得滿頭大汗,才收起銀針,說道:“今日好了,後日老夫再來。”

孫策緩緩睜開眼睛,出聲道:“多謝先生。”

他叫過門外的孫權,說道:“你去相送先生。”

孫權應了,送華佗出門去了。

孫策望著門口,說道:“相比我殺掉的那招搖撞騙的于吉,此人是有些真本事的。”

“其最好留在江東,免得為別人所用。”

吳夫人心中苦澀,他自己這個兒子,向來是下定主意便很難改變,自己只能想辦法慢慢幫華佗脫身了。

她出聲道:“吳郡的人們,都說策兒殺掉的那個于吉,是個冒名頂替的騙子。”

“真正的于吉,是個傳授張角道術的神仙,早已經羽化登天了呢。”

孫策冷笑道:“一派胡言,太平道整日搞這些欺世盜名的玩意。”

“這些騙子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

吳夫人擦了擦眼角,“你收斂下脾氣罷,切勿動怒傷了身子。”

孫策開口道:“華佗這針確實有用,阿母來之前,我整日頭痛難忍,昏昏沉沉,根本無法保持清醒。”

“但他用針這些日子,我疼痛大為減輕,已經能夠保持神志了。”

“然而雖然阿母沒有告訴我實情,但我從阿母神色裡面出來,我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吳夫人嚇了一跳,趕緊說道:“伱不要多想,好好養病。”

孫策笑道:“阿母還是當我小孩子。”

“我早就明白生死有命,但如今的遺憾,卻是沒有實現阿父的遺志。”

吳夫人低聲道:“他若在世,只會希望你好好活著。”

孫策長笑一聲,“大丈夫在世,若不能建功立業,和行屍走肉何異?”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出聲道:“阿母自從廣陵失陷之後,這兩年卻是音信全無。”

“我讓公瑾多方打探,都沒查出阿母的下落。”

“阿母到底去了哪裡,又做了做了什麼?”

“又是如何結識兇虎的醫士華佗的?”

吳夫人聽了,心內一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