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應該是斑駁的老相片,黃、黴、殘缺不全,看不清楚那黑白色的模糊人影。

許多畫面像被修復的老相片,在周福喜心中變得清晰。

他發現現在站著的位置,曾經是大王鎮中學的籃球場。

那時候宓後就在這個學校讀書,他也常常來這裡找她,有時候來的早了,她還未下課,他便會站在籃球場的這個位置等著。

水泥色的籃球場上,白色小瓷片鑲嵌成的線,鐵青色支架的排球網,資金有限的大王鎮中學習慣於在需要時將籃球場轉變為排球場。

籃球場一側是爬著苔蘚的臺階,有一溜萬年青遠遠地蹲在盆子裡,尚未修整完的工地佈滿著水坑,雨後昏黃的泥水像一灘等待發酵的玉米麵。

他在籃球場上無聊地發呆,有時候宓後放學了,也不喊他,就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用她那雙靈巧的眼眸笑眯眯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緩緩抖動著,一眨一眨的眼簾裡盈著笑意,微微翹起的眼角已經有著美人的風情,秀氣的鼻子,紅潤的唇。

“西虎,你在發什麼呆啊?”她出聲的時候,就會說這句話,好像她不是故意躲在他後面,而是因為他在發呆才沒有注意到她一樣。

周福喜回過神來,看著少女的雕塑,嘴角逐漸溫柔。

那個年代的女孩子,往往是心理上更加早熟,精神上更加富足和深刻,而現在的女孩子倒是生理上更加早熟,至於精神上和心理上則早早開始修仙。

宓後是典型的早熟少女,除了她的妹妹宓錦鯉,對於其他任何接近周澤華的女子,都心懷警惕和抗拒。

後來周澤華事業有成,從養歌舞團辦模特大賽選美比賽,再到進入影視圈,從投資電影電視到自己去演戲,常常把宓後氣的好久都不理他。

倒是宓錦鯉跟在周澤華屁股後面,只要那些女明星模特和參賽選手什麼的願意給她好吃的和玩具,她就又甜又乖巧地叫人家姐姐。

2004年周澤華離開時,宓後和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

……

……

回憶著往事,周澤華的雙手一直沒有離開過宓後和宓錦鯉雕塑的頭頂,輕輕撫摸著。

雕塑形象並不是像蠟像那樣精細,周澤華從雕塑身上看見了獨屬於兩姐妹的那種氣質和感覺,能夠和他記憶中的印象相重疊。

這雕塑是大師作品,一般的匠人沒有辦法把兩姐妹的神韻氣質傳達的如此還原。

在周圍的綠蔭中,郡沙炙熱的陽光倒是稍稍收斂了那份肆意,周福喜眨了眨眼睛,仰頭看了看太陽,目光離開兩姐妹的雕塑,留意到一個臉上有著刀疤的老頭走了過來。

他看到那個斜斜地橫跨整張臉的刀疤,就想起了眼前明明身子骨硬朗,腳步卻似乎有些不穩,隨時準備摔倒的老頭是誰。

老頭叫謝立雄,原籍寶慶。

周福喜對寶慶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耍狠。

清朝末年,寶慶人四處闖蕩找生活,有一幫子人到了武漢,和地頭蛇起了衝突,雙方打打殺殺鬧得不可開交,後來兩江總督胡林翼出面了。

胡林翼想了個法子,讓雙方各出一人,穿燒紅的鐵鞋走到沸騰的油鍋裡撈銅錢。

寶慶這邊出人了,地頭蛇這邊沒有。

謝立雄還沒有這麼狠,年輕時便是附近的閒漢,勒索下學生,調戲下小姑娘耍耍流氓,找老實的攤販收保護費,過的就是一般地痞流氓的生活。

現在他老了,正是典型的壞人變老了的這種狀況。

謝立雄也有撞到過周澤華手中,那時候的周澤華性情溫和儒雅,秉承著做人就要用做人的手段解決問題,並沒有直接弄死謝立雄,只是入鄉隨俗和他玩了一把寶慶人耍狠的手段。

周澤華自然是啥事沒有,謝立雄臉上留下了這一道刀疤。

在離他還有兩米遠的距離,謝立雄就開始腳步踉蹌,準備撞上週福喜。

只是這老頭眼看著就要在周福喜身前躺下,忽然腳步交錯轉了個彎,身體向前傾倒,發現自己真的要摔個大馬猴,他連忙加快腳步想抬起上半身平衡。

結果卻一直斜衝到大馬路上,壓低的身體從被綠化帶遮擋的死角中跑了出去,直接被一輛治安署的車撞上然後碾壓了過去。

“噯……怎麼回事啊?老熟人一見面就要表演碰瓷治安署的車,咱當年也沒有這麼勇猛過啊?真是老驥伏櫪,意在警車啊。”周福喜讚賞地點了點頭,他站在這裡一動沒動,都沒有捱到謝立雄,肯定和他沒有關係。

樹蔭下休憩的居民,頓時蜂擁而至。

“這老倌子,終於死噶噠!”

“你細點聲,萬一沒死咧,他屋裡就要找你麻煩!”

“他這種人,現在才死,也算高壽。”

“肯定是看人家後生臉生,是外面來的,不清楚他底細,就想去碰瓷訛人家,哪個想到剎不住腳!”

“同志,你們這是光速出警咧!”

周福喜本想擠進去看看熱鬧,看看能不能幫治安署署員們充當下調解員,眼角的餘光卻發現社群的樓房中似乎有一處熟悉的景緻,像是曾經最熟悉的畫面,從他的記憶中剝離出來,投映到了現實中。

於是他轉過身去,穿過更多朝著大馬路邊擠過去看熱鬧的人群,腳步匆匆,甚至踩碎了一個不知誰家孩子的玩具。

只見高標準的安置樓房中,竟然保留著幾座低矮的樓房。

這些低矮的樓房,皆是二層三層小樓,用高高豎起的鐵絲網圍住,看上去一直有人打理養護,保留著著上個世紀城鄉結合部建築的懷舊風格。

不明內情的人,大概會以為是破舊小鎮拆遷後,留在這裡固守的拆遷戶,和周圍的高樓顯得格格不入,活得好像無法離開從前的世界,又像是被新的時代所遺棄。

只有昔年大王鎮的人,會依稀記得這幾棟低矮的樓房,是一個叫周澤華的人住過的地方,人早已經不知去了何處,而負責開發安置社群的公司,小心翼翼地保留著這這幾棟樓房的一磚一瓦。

即便再怎麼保養,沒有人住的樓房終究會滲透出一種寂寥空曠的落魄感,八九十年代還算十分講究的樓房院落,在如今周圍優美的環境和住房條件的襯托下,也只是舊時代的殘痕。

為什麼留下了這幾棟樓?

因為她們在等他回來?

怕有朝一日他終於回來了,卻找不到自己的家,會心生孤寂和落寞,會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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