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韌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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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信便是與蒙古人廝殺經驗最豐富的那批軍官之一。
當年野狐嶺大戰的時候,張信是桓州的鎮防千戶,隨著潰兵一路逃到河北。郭寧在饋軍河營地立足,開始招募河北潰兵,張信便和同夥劉成兩個,就帶著本部數百人去投靠。郭寧當時把部下整編為五個都,張信和劉成分別是其中第三第四都的都將。
但郭寧很快就知道,張信和劉成的投靠出於張柔的指示。張柔和苗道潤兩個河北大豪,是想藉此在郭寧這股新勢力裡頭摻沙子。
郭寧向來待下屬以誠,但不代表他沒有基本的心術和權術。於是張信很快就從直接領兵的都將,轉成了郭寧部下負責選拔輔兵、進行初步軍事訓練的軍校,待到郭寧在山東落腳,他又成了郝端的副手,去了寧海州安排軍戶賜田。
但張信並不願意如此。郭寧在中都事變中的表現,證明了他未來的高度必定遠遠超過張柔等人,而他到了山東以後的勐烈擴張,更讓張信清楚地明白,緊跟著郭寧建功立業,必定能得到榮華富貴。
所以張信在最近兩年裡,竭力表現自己的才幹,又好幾次在向郭寧稟報的文書中,自陳忠心耿耿,壯心猶在,願為宣使效力於疆場。
郭寧控制整個山東東路以後,兵力迅速擴充,而可堪作為骨幹的將校數量略顯不足,張信便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從寧海州副都指揮使,調任仇會洛所部行軍提控,負責協理軍機,參予軍事指揮。
這種資深軍官的作用,在面對強敵的時候,得到了最好的發揮。
因為騎兵的陣型鬆散,佇列裡的將士們限於所處的位置,無法看清敵人全貌,只能猜測蒙古軍第二波次的攻勢,動用的騎兵至少在三千人以上,或許有五千。但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覺到地面在動盪搖晃,感覺到越來越近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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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感覺就像是身處一艘動盪的小船,小船隨時翻覆,蒙古騎兵就是能夠把自己淹死的海水。
好在將士們是有依靠的。
他們的依靠,是自己身邊鎮定自若的老卒們,是偶爾在佇列間走動,安撫將士的軍官們。所有人都一樣的披甲持兵,在過去的數月裡,他們接受了同樣的訓練,拿著同樣的軍餉,遵循著同樣的軍紀,彼此也漸漸有了同樣的信任和共同認可的責任。
他們信任自己的主帥,堅信郭寧在任何時候,都能帶領他們獲得勝利。他們也深知自己的責任,決心為了自己在山東的家鄉,為了親人和家卷的未來而戰。
當然,所有這些加在一起,也掩不過目睹敵軍衝殺而來的緊張情緒。甚至一些老卒,在敵人漸漸接近的時候,也開始害怕。因為他們擁有與蒙古人廝殺的經驗,所以清晰的記得,上一次與如此規模的蒙古軍本部精兵廝殺,是在野狐嶺,或者澮河堡,或者密谷口,每一次都是失敗。
好在將士們已經和當初不同了。定海軍長久以來嚴格的訓練,將很多東西深深地烙進了他們的腦海,使他們能夠展現出超過同時代任何一支軍隊的穩定和堅韌。
馬蹄轟鳴越來越響,蒙古人呼喊的嘈雜聲越來越近。被馬蹄捲起的煙塵順風吹入軍陣,嗆得人喉嚨癢癢,想要咳嗽。
有士卒稍稍側一側面龐,視線餘光掃過中軍方向。中軍將旗未動。有規律的鼓聲隆隆不停,代表著中軍沒有任何新的指令。
包括張信在內的軍官們開始大喊:“穩住!穩住!”
空氣中忽然傳出了尖銳的嘯叫,所有的軍官同時喝令:“舉盾!”
盾牌的防禦力越高,就越是大而沉重,將士們身披的鎧甲,本身就份量十足,同時再舉盾防箭,消耗的體力更多。哪怕是訓練有素、膂力過人計程車卒,一口氣舉盾的次數也有限。
所以,除了軍陣外緣的將士以外,陣中將士只有在聽到空氣中傳來箭失破風的聲音以後,才會舉盾相迎。
數百面大大小小的盾牌被同時舉起,使用槍矛計程車卒則立即靠前,藉著前牌刀盾手的掩護。所有人的視野瞬間一暗,周邊的環境好像也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因為軍械工坊的產能有限,暫且只顧到兵甲這些大頭。所以盾牌這一塊,定海軍還沒能做到統一制式。將士們手中的盾牌有繳獲的皮盾,有自家制作的五邊形聯木牌,還有幾面描著彩漆,是從南朝宋國那裡流入的旁牌。
從盾牌的縫隙間向空中眺望,可以看到密集的黑點飛翔下落,那是蒙古騎兵在施展最拿手的馳射。箭失從空中划著弧線,噼噼啪啪地打在盾牌上,就像下起了一陣急雨,叮叮噹噹地打在甲士的頭盔和鐵甲上,又像是一陣冰雹。
但無論是雨或冰雹都不持久,短短片刻就過去了。
將士們隨著軍官的號令放下盾牌。
盾牌砸在地面的沉重聲響剛過,就聽到佇列中傳來幾聲悶哼。張信立即問道:“怎麼樣?誰傷了?有沒有死人?”
“老子中了一箭,傷了胳臂,沒大事。”
“咱們這裡都活著呢,旁邊馮都將的手下死了兩個。”
這點損失放在戰場上,就等於不存在。將士們繼續保持原有的佇列,有個臉上密佈麻點計程車卒低聲道:“馮都將他們有點倒黴啊,他們那片,前後都有大車成排掩護。大車的車廂木料那麼厚,箭失根本沒有可能穿透……就這樣也會死人?怕不是他們衝撞了什麼鬼神……”
話音未落,張信已經噼頭蓋臉地罵道:“王麻子,你胡扯個屁!記下十軍棍!”
王麻子“嘿”了一聲,不說話了。他縮了縮頭,開始端詳自己的盾牌,把上面釘著的一支箭失拔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敵人的奔射擾亂不會只有一次。蒙古人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擁有超群的韌勁和耐力,他們會不斷地射擊,不斷地威嚇,不斷地尋找軍陣中的破綻。
第一波過去了,下一波隨時會來。蒙古人甚至可以反覆繞陣奔射數十次,直到天黑才停歇,而次日繼續毫無停頓地一次次重複。
所以,抓緊時間恢復體力,萬一盾牌壞了趕緊修補才是正經路數。
在定海軍大陣之外,阿兒孩合撒兒勒馬眺望,看著己方四千騎兵分成三路,在軍陣外圍往復兜轉了三次。
但這只是開始罷了。奔射襲擾是蒙古人最擅長的路數,要將這奔射襲擾的作用發揮到極致,不止需要騎射之術,更需要精準的判斷和良好的耐性。
此時蒙古軍不斷試探定海軍的底細,而定海軍報以莫測高深的靜默姿態。看他們的陣型始終嚴整,想要試探出他們的底細,乃至製造破綻,可不是件容易事。
阿兒孩合撒兒絕對相信草原勇士的韌勁,但定海軍也同樣絕非弱者,所以,這種局面恐怕要持續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