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剛,你怎麼了?”

杜時升上來扶了張柔一把。

張柔張了張嘴,嗓子卻哽住了,發不出聲音。這半天工夫裡,他從得知蒙古人盤踞金口河大營開始,就一直緊張異常,而這緊張程度隨著局勢連續反轉而幾起幾落,到這會兒終於把他壓垮了。

郭寧和僕散安貞如果敗了,中都怎麼辦?

這滿城的軍民百姓,看見蒙古軍行進的煙塵就如此驚恐,如果蒙古軍殺敗了郭寧和僕散安貞,然後拿著他們的首級來威嚇開城……那會怎樣?莫說軍民百姓了,城中主事的皇帝和元帥,都未必能穩得住心神!

一戰之後,大局就要崩了!

好幾個年頭瞬間在張柔心中兜轉,杜時升連著問了兩聲,他竟不回答。

反倒是苗道潤稍許穩健些。

他緊走幾步,扶住了張柔的左臂,隨即衝著杜時升壓低嗓音:“進之先生,你不要聲張。那些騎兵是怯薛軍的火兒赤!”

“火兒赤?那又如何?”杜時升隨口問道。

“怯薛軍是蒙古大汗的親衛,其中又以火兒赤最為精銳,統共千騎從來都隨同大汗一起行動的!進之先生你看,眼下繞城而走的,至少有兩百名火兒赤,那麼,在那支南下騎隊裡,是誰給他們下的命令?”

杜時升臉上的笑意瞬間退去,他也明白了。

“蒙古大汗?蒙古大汗在那裡?”

苗道潤沉重點頭。

戰場永遠處在混沌之中,如今的中都城孤懸於蒙古軍往來縱橫之下,更是形同眼瞎耳聾。想要了解真切的局勢,就只能從一些微小的細節推斷,推斷準了,那邊是嗅覺敏銳,推斷錯了,那便是犯蠢。

苗道潤和張柔的嗅覺很敏銳,這一回,他們的判斷一點沒錯。

那些火兒赤,確確實實就是成吉思汗帳下怯薛軍的一員。而他們之所以被派來監視中都,是因為能給他們下命令的人,那位也克蒙古兀魯思的建立者,戰無不勝的成吉思汗本人,就在金口河大營。

此前定海軍派來精幹人手聯絡杜時升,並攜來郭寧的親筆書信。在書信中,郭寧詳詳細細地解釋了己方在中都周邊的安排,包括在潞水沿線往來廝殺以吸引蒙古軍的注意,包括上萬人偽裝成民伕,而僕散安貞居然沒有發現。

但郭寧的書信裡,甚至還提到了己方對猝然遇敵所做的準備,唯獨沒有提到蒙古軍精銳從緊靠中都城的軍事據點出發,突襲良鄉的可能。

那麼,郭寧更沒法想到成吉思汗會在此地。

沒有人能想到成吉思汗會在此地。

蒙古軍在中都周邊的軍事行動,一直是以北京路的附從軍為主,蒙古軍本部始終都沒有真正出面過。有人以為,蒙古軍本部應該是在潞水沿線,預備應付定海軍的海上威脅,有人覺得,蒙古軍本部應該是在薊州漁陽以東,這樣便於成吉思汗統籌指揮整個戰局。

可誰能想到蒙古軍會在金口河大營?

兩方在中都路的戰事綿延一個多月了,廝殺如此慘烈,死傷如此慘重,而成吉思汗的兵馬就在中都城的眼皮底下?術虎高琪究竟在犯什麼蠢,他的腦子裡在盤算什麼!他是被騙了,還是在裝瘋賣傻?

成吉思汗所帶領的蒙古軍本部會是什麼樣的,杜時升想象不出來,但那一定是蒙古軍中最為勇猛善戰的一批。而這樣一批蒙古精銳,現在就衝著僕散安貞和郭寧去了!

僕散安貞和郭寧能正面對抗成吉思汗麼?

這個問題,杜時升甚至不敢去想。

打敗了拖雷,殺死了哲別,那確是輝煌的戰績,但成吉思汗是誰?那是將整個草原統合為整體,在過去數年裡橫掃大金北疆,把大金朝數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兵馬殺到血流漂櫓,把大半個大金的疆域都用鮮血染紅之人!

“進之先生莫慌,局勢雖然兇險,郭六郎不是沒有機會。”

杜時升猛地抖擻精神:“哦?苗將軍有何見教?”

“蒙古軍用的,其實依然是圍點打援的老套路。只不過這次他們的出發地太過隱蔽,所以突襲的距離極短,令人猝不及防。但在蒙古人眼裡,只消打敗了河北軍,所有的糧秣、輜重、民伕和騾馬牲畜,還不都是他們的嗎?所以他們主要的目標,必定是僕散安貞的河北猛安謀克軍,而非郭宣使偽裝成輜重的隊伍。”

“有理!”

“郭宣使如果抓住僕散安貞被襲擊的機會,及時撤退,那一定會有脫身的機會!接下去就是抵擋蒙古軍了追擊了,我聽說郭宣使當年從北疆退入河北,沿途擊退過無數蒙古追兵。在這上頭,他一定很有心得!”

“不錯!不錯!”

杜時升用力晃了晃神情呆滯的張柔:“德剛,你覺得呢?”

“啊?什麼?”

幾人繼續推測,卻不知苗道潤的這個推斷,完全錯了。

蒙古軍本部騎兵從金口河大營湧出,以極快的速度漫過原野。如果說,數萬鐵蹄激起的煙塵猶如層雲,那騎兵們奔騰的姿態便如洪流,如瀑布。

數量龐大的騎兵,數量更多的戰馬,在賓士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分散到廣闊的正面,所有的騎隊疾行不停。他們越過漸顯綠意的原野,越過廢棄的農田、村社,越過偶爾出現的河谷和丘陵,越過或寬或窄、曲折蜿蜒的道路,無論在什麼樣的地形都不減速。

他們像是衝著一個方向奔湧的數十股激流,有時候彼此碰撞,有時候互相交融,有時候又自然而然地散開,看似紛亂而又呈現出獨特的秩序乃至韻律。

他們所持的軍旗,有白色的蘇魯錠戰旗,也有黑色或者藍色,繡著各種大小星星的旗幟,還有簡單捆紮在整根羊骨或者犛牛骨上,用石粉抹上弓矢、野獸或猛禽模樣的小旗。無數旗幟在在漫卷的塵沙中隨風飄揚著,彷彿與天空中的煙塵彼此激盪。

這些旗幟中最高大的,便是代表成吉思汗所在的九斿白纛。

成吉思汗一如往日地身處白纛之下。

他用粗壯的臂膀自如策馬,隨口對身邊的宿衛們道:“告訴失吉忽禿忽,不要管料石崗上的女真人。女真人就像黃羊和梅花鹿一樣,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好獵手的目標,應該是草原上的野獸,深山裡的餓虎……這一次,我們要為哲別報仇,殺了郭寧!”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今天沉迷於外站的《回到民國當小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