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以精兵入中都,三戰而得中樞重權,囊括中都路、河北東路將近二十軍州,直接控制的領地幾達大金國極盛時的五分之一。同時又收服降兵十餘萬人,為後繼的兵力大舉擴充奠定了基礎。

不過,哪怕在急速擴張的時候,自家本據的安全保障不能放鬆。

雖然山東遼東兩地,名義上依然是大金的地盤,但山東南有宋國、西有楊安兒餘部和遂王所領的半獨立政權;而遼東更是遍佈異族,彷彿群狼奔行於野。郭寧驟然得到金國中樞的利益,大金各地陸續會做出反應,而諸多地方上的實力派又未必懼怕郭寧的武力,其反應也多半不會出於善意。恐怕在相當時間內,山東、遼東兩地都要面對壓力了。

郭寧本人,必然要長期駐在中都,以控制大局。定海軍政權實際控制的地區如此廣大,兩個根據地但有緩急,其主官都需要應急處斷的許可權,不可能再像原來那樣,全靠著郭寧的軍府直接管理。

所以很快的,都元帥府另外三個任命陸續抵達,分別是給駱和尚、郭仲元和韓煊的。

給駱和尚的文書裡頭,順便把原本山東東路的的防務做了調整,將之從原先完整的一塊,拆分成了東面和西面兩個方向。

東面包括登、來、寧海這三州老巢,以及去年從紅襖軍手中得到的密、莒、沂、海三州。郭仲元接替靖安民的職務,出任安化軍節度,山東東面兵馬都總管。

其餘各軍州一併歸入西面。由駱和尚駐在益都,以元帥左都監的身份,兼任鎮海軍節度使、山東西面兵馬都總管。

遼東方向,定海軍直接控制的區域尚小,主要是透過群牧所的商業系統進行策動和遙控,所以地盤並沒有拆分,韓煊以其擊斬蒙古大將的功勞,升任遼海軍節度使、遼東兵馬都總管。

這幾員大將各就其位以後,軍事上的調整和任命就已完畢。接下去的任務,就是休養生息,平靖地方了,如果沒有大的變動,之後數月,可能再有軍事進展的方向,一在中都以北的縉山,一在北京路的遼海走廊,以及走廊北面的北京大定府和臨潢府。

這兩個方向,同時也是降將們需要努力的方向,畢竟他們此前跟著蒙古人爭戰,手上都是有血債的,甚至有著定海軍將士的血。就算戰場上各為其主,要徹徹底底地改換門庭,依然得拿出真正的誠意來,可沒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如果他們表現夠好,無論官職還是兵權,郭寧都不會吝嗇,那樣正好顯示出寬厚仁德,用人不疑的風采。

如果戰果不彰,自然也有汪世顯和仇會洛二將繼之而進。二將在中都的廝殺過程中,都是立下大功的,眼下雖然本部死傷慘重,暫時不能承擔重任,但花費半年時間恢復兵力,怎也夠了。到時候,他們或者以相當的職務作為都元帥府直屬,或者以節度使、兵馬都總管的名頭接替某個方向的指揮,那都是理所當然。

總之,軍事上骨幹將領的職位和任務調整,很快就完成。整個定海軍的勢力,逐漸形成了一個以環繞渤海的大環。這個大環以沿海的復州、直沽、登來等地為樞紐;北據中都,恢復金國舊有的燕山防線;南以山東為堅實的基礎。

為了進一步地穩固這個大環的內圈聯絡,郭寧又效彷南朝宋國,在都元帥府下設沿海制置使司,從遼東到山東的一切船舶、海運乃至港口提調。沿海制置使的職務,暫時由汪世顯兼任。

軍事上一系列舉措執行的同時,政務上的調整,乃至對中都朝廷的控制,也在推進中。

這種折衝朝堂的事情,不同於處斷軍務時大刀闊斧的爽利,對郭寧來說有些難。好在定海軍內部,對此早就磨合成了習慣。移剌楚材一向在政務上全盤負責的,他又本來就很熟悉中都官宦的那一套,再加上杜時升的協助,事情的進展很是順利。

這過程中,少不了一直和定海軍大做糧食買賣的胥鼎,他雖以政務上的治能著稱,卻一向自視為儒臣,早前只派羽翼為郭寧奔走,自家稱病不出,免得外人口舌洶洶。待到完顏承暉離了通州,與郭寧並轡而入中都,胥鼎的病立刻就好了。

不過,胥鼎拒絕了郭寧為他加官進爵的提議,依舊做著他的尚書右丞相,同時又在都元帥府下設的中都樞密院裡,擔任了籤中都樞密院事。與他搭檔的,是同知中都樞密院事的移剌楚材和梁持勝。

大金的樞密院,初猶遼國南院之制,後來效法南朝制度,掌凡武備機密。比如朝堂上如今聲望最隆的女真老臣僕散端,先前就當得尚書左丞相,兼樞密使,名義上文武一肩挑。

郭寧的都元帥府既建,下屬的樞密院則是個純粹的民政機構。按照許可權劃分,中都樞密院負責中都路、北京路和遼東等地的政務,而益都樞密院負責河北和山東兩地。

道理上,益都樞密院自然是位於益都的,所以身為左副元帥,籤益都樞密院事的完顏承暉很快就選定了他自家的幕僚,去往益都上任。

不過,移剌楚材同時擔任了中都、益都兩個樞密院的同知樞密院事,而常駐益都的另一位同知樞密院事,乃是杜時升。對杜時升來說,他在中都孤身行事很久了,正好去益都熟悉熟悉定海軍的政務套路。

而完顏承暉到益都以後,恐怕就沒什麼公務要忙碌的。

都元帥府的框架之內,還有諸多將帥職務為其下屬。其中完顏承暉佔去了左副元帥,僕散端則當上了右副元帥。

僕散端的年紀實在大了點,他先前能擔任左丞相、樞密使,就是因為大家都看中了他年紀老邁,實際上並不承擔任何軍政事務。眼下郭寧也挺看中他年紀老邁,而且他的兒子僕散納坦出又是不怎麼聰明的樣子。所以他老人家不僅成了都元帥府的右副元帥,而且還得到郭寧的特別允許,不必每天前來辦公,務必好好保重身體。

還有各種重要的衙門,陸續都抽調山東官員充任。比如梁持勝、張林、楊誠之等人,先後都得高官。

過程中,難免引起一些反彈,這時候郭寧的兇惡名頭就派上了用場,移剌楚材等人每每威嚇道,你等再不知趣,這事情就要稟報都元帥,到那時候,打的就不是口頭官司、筆墨官司,而是鐵骨朵官司了。咱們的郭元帥出身草莽,最喜歡用那鐵骨朵說事,講究一個乾脆利落,筋斷骨折。

前些日子,那某某衙門的某某官員,就是非要和宣使對抗。他的下場你可知道?其中的利害,你可盤算清楚了?

郭寧對著中都城裡的大批官員,難免有上火的時候,確實也狠狠處置了幾個他眼中的跳樑小醜,倒不曉得自家的名聲,被移剌楚材拿來作威嚇之用。

他的大部分精力,依然在軍務。偶爾得空,照舊巡視各處軍營,有時候手癢,也照舊叫出幾個軍中勇士,和自家練武較技。但他清楚地發現,眾人對自己越來越尊崇,於是比武的時候都不敢拿出真功夫了。

郭寧從北疆潰退到河北的時候,一次次與蒙古人廝殺搏鬥,救下散兵遊勇。那些得到救助計程車卒,便是這樣尊崇地看他的。但那時候,這樣看他的人有幾個?十個或者百個吧?

後來他在饋軍河起兵,一路廝殺到中都,再到山東立足。轉眼數年戎馬倥忽,地盤越來越大,自己的地位越來越高,用這種眼神看他,用這種尊崇態度對待他的人,數量就越來越多,很快就上千,上萬了。

現在郭寧隨便往軍營裡逛逛,到處都被人這樣尊崇著,奉承著,程度還十倍於前。他都要開始習慣了,又真的有難以習慣的地方。

太多人的尊崇和仰望,讓他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強烈的雄心,彷彿自己化為頭頂青天的巨人,能俯瞰天下,隨手撥弄億萬人的命運。但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僥倖在戰場逃生的小卒,靠著一場大夢和一些好運氣,才驟然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改變一人的命運,尚且要靠運氣;改變億萬人的命運,會那麼順利嗎?今後的道路上,會有怎樣的艱難?

想到這裡,他又勐然記起兩句話,叫做:“如臨深淵,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