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敵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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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稟報完許久,上頭二將並不答話。
小校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煩,再度抬頭覷看時,只見季先揮了揮手,一名侍從上來,在小校面前端出一盤金銀珠寶。
“這是賞你的。”棘七沉聲道:“你且回去,有後繼的訊息,隨時來報,我必有更多的賞賜。”
“是!是!都說兩位將軍豪爽……果然是真的!”
那小校喜不自勝,上來抓著金珠,便往懷裡揣,一不當心把幾顆金錁子落到地上,又連忙匍匐在地去摸。端著盤子的侍從看不下去這副貪婪形狀,索性拿了個布袋,把剩下的金珠都倒進了布袋裡,然後把布袋拍到小校手裡。
小校千恩萬謝地往中軍帳外倒退,一邊退著,一邊又大讚棘七和季先的慷慨。
走到半路,棘七又將他召回來:“這些財物,暫時可不能在人前顯露,若因此走了風聲,那國咬兒要殺人,我救援不得你!”
小校連聲應了,又是一陣千恩萬謝。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頭,棘七招了侍從過來:“這幾日裡,帶人緊緊盯著這廝。”
侍從領命去了。
邊上季先呵呵一笑:“國咬兒成天擺出一副不近人情的聖人樣子,原來手下人也是貪財的。”
棘七讓侍從們全都出外,這才搖頭:“這廝既與那郭寧勾結,保不準什麼時候便獻了密州,而拿你我兄弟的腦袋去做進身之階!好在他手下人貪圖財物,前來告密!否則,你我怕都要不明不白做了死鬼!”
“畢竟同僚一場,倒也不至於?”季先猶豫道:“國咬兒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那郭寧,也是曾經與楊元帥約定……”
棘七用力一拍案几:“什麼約定?當時那局面,嘿……”
他憋回半句話,繼續道:“那約定能信嗎?要我說,那郭寧就是打算趁著楊元帥即將登基稱帝,無暇外務的當口,奪取咱們的密州!否則怎麼解釋那夥定海軍的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幾日來……還在板橋鎮那邊大興土木?”
“這卻苦也。”季先臉色一變,有些慌神:“那我們怎麼辦?現在遣人去向楊元帥稟報,還來得及麼?”
“遣人稟報,那是自然要的,不過……國咬兒是跟隨楊元帥去往北疆的親信,咱們只靠這一個小校的口供,那可不夠。萬一楊元帥不信咱們,我們豈不更成了國咬兒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的意思是?”
“國咬兒不是等著定海軍的糧秣兵甲資助麼?我們遣人盯緊了,一旦發現定海軍的運輸隊伍,就出兵劫奪!劫了財物,抓了人,拿到了證據折返諸城……然後把國咬兒抓起來!先拿了他,奪了他的兵權,然後再向楊元帥稟報!”
“這……”
季先知道,棘七素來放縱士卒,自他來到密州,就和國咬兒因為軍紀上的林林總總小事衝突過數次,當間還出了好幾條人命。他出這樣的主意,真不是公報私仇?
他又知道,棘七和自己兩人,都不是楊安兒的嫡系。早年兩人乃是邳州一帶大俠劉佑的部下,專門負責保護走私商隊的。後來劉佑事敗被殺,兩人才輾轉得了楊安兒的照顧,自家拉扯起隊伍。
不過,隊伍的規模有限,實力也有限,所以哪怕楊安兒起兵,他二人也沒輪著撈什麼好處。此前攻打濱州的時候,兩人死了不少手下,棘七在深夜攻城,半張臉都被火把燎得慘烈。而最後的結果,便是自家兵馬匱乏,在元帥面前的地位下降,被扔到密州來吃海風。
若真能揪著國咬兒叛變的證據,將這廝扳倒,再兼併了他的兵力,兩人的力量起碼翻一番,大約能排到楊元帥麾下前二十吧?有了這樣的力量,怎也該受重視些。從楊安兒手裡拿一個密州作為獎賞,不是很妥當麼?
季先正想到這裡,棘七上前半步:
“事成之後,密州都統你當。定海軍給的物資,還有國咬兒的兵馬,咱們五五分成。楊元帥登基稱帝之後,必有加官厚賞,密州這邊,以你為首,我甘為副貳,咱們齊心合力佔住了密州,抵禦郭寧!如何?”
季先沉吟道:“只怕國咬兒的兵馬不好收編,缺了這些好手,抵不住郭寧。”
棘七哈哈大笑:“國咬兒的兵馬,怎麼就不好收編?咱們不是剛才看見了嗎?對著金銀錢帛,誰不動心?”
一直說到這裡,兩人都沒提起,這種明晃晃地乘機兼併部眾,會不會引起楊安兒的不滿。皆因這樣的兼併,已經是楊安兒麾下的常態,如果對此提出疑慮,反而不正常了。
季先又盤算了一會兒,終於點頭。
棘七咬牙道:“那我就去準備兵馬,再分派精細人手,探查板橋鎮的動向!”
想到即將得到的好處,他滿臉通紅,臉上那塊被火燎傷的瘢痕更是紅的發紫。
定海軍那邊的物資,來得挺快,只過了六天,那名前來告密的小校就傳來了訊息,說明日便是定海軍與國咬兒約定交解物資的時候。
而板橋鎮方向,棘七安排的監視之人也傳來了訊息,有車隊從密州方向,沿著大沽河南來,已經到了鎮上。車隊規模不小,俱都是過載,隨行的,還有兩三百名護衛。
棘七和季先大喜,棘七當即點起千餘兵馬離營,只說是出外訓練。出城之後,便直奔板橋鎮方向去了。而季先只分派部屬,一部嚴守自家軍營,一部牢牢把住諸城北門。
對這一手,國咬兒全然沒有準備。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注意到,原本奔走在身邊伺候的小校忽然沒了影蹤,到處遍尋不見。軍隊裡出一個兩個逃兵,本是小事,隨便抓幾個壯丁填充就成,可這小校,卻是頗知軍中機密的,身份真不尋常!
國咬兒連忙遣人查問,這一查問,才發現兩部行蹤詭秘。
到這時候,他才知自家軍中出了紕漏。這可就麻煩了……
棘七和季先這兩個狗東西,我本想著,拿了好處再分潤給他兩家,卻不曾想,他兩家先要翻臉!
如此局面,非得動用特殊手段才行!國咬兒是久經沙場之人,而非迂腐書生,當下他全不猶豫,立即領兵攻打棘七和季先的營壘。
諸城縣裡,頓時一片大亂。兩支兵馬本是同袍,旗號都是一樣的,這會兒忽然內訌,廝殺得全沒路數。須臾間城裡到處火起,黑煙升騰。兩軍彼此呼喝咒罵,痛下殺手。
有些士卒是新招募的,雖然分在兩軍,卻是同鄉,甚至有親戚關係。可這時候軍官揮刀逼迫,也不得不廝殺。
有身手好些的,挺起長槍,對準了敵人的胸腹猛扎進去,穿透了身軀,從後腰透出。
中槍之人掛在槍桿上連連抽搐,口中猶自罵道:“狗日的,咱們是族親!是族親!”
鏖戰大半個時辰,幾條街道上屍體枕藉,士卒們的鮮血汩汩流淌,而屍體全都穿著相似的紅襖。國咬兒所部的戰鬥力和兵力,都比季先所部強得多,季先所部控制的城門首先易手,然後又被迫近了營壘,眼看即將取勝,可季先所部猶自頑抗。
這廝,無非是等著棘七帶兵回援!
國咬兒鐵青著臉,親自持刀,待要指揮總攻。
這時候,卻有人狂奔過來,氣喘吁吁稟報:“都統,有支商隊到了城門!”
國咬兒吃了一驚:“商隊?定海,啊不,南朝宋人的商隊麼?他們沒遭棘七阻截?這是兩邊走岔了路?好啊,好得很!”
這商隊乃是國咬兒與定海軍合作所獲的第一批物資,意義非凡。國咬兒有些喜悅,顧不上再圍攻季先所部的軍營,先匆匆趕到城門迎接。
到了城門口,便見一輛輛大車排成長龍,而最前頭的一輛大車上,坐著一名相貌俊朗的錦袍公子。只不過滿臉血汙,錦袍也破了好幾處,露出了底下的鐵甲。再看後頭大車兩旁的護衛,也有許多帶傷的,有些護衛腰間掛著人頭,而個個眼中都有森然殺氣。
這錦袍公子身前,一左一右各插了支短槍。左邊的短槍上,也晃晃悠悠掛著個人頭。
國咬兒瞥了一眼,連忙上前再看看。那人頭的臉面上,一道碩大的燒傷瘢痕,很是顯眼。
“這是棘七?他死了?”國咬兒喃喃問了一句。
“腦袋都被砍了下來,難道還能是活的?”錦袍公子笑道:“都統,咱們是老朋友了,替你除個對頭,舉手之勞。你不用謝我。”
國咬兒再看看那錦袍公子,竟也是本地的豪傑人物,是國咬兒的熟人。
“你是九仙山的高歆、高郎君!怪不得這些日子不見你蹤跡,原來投了個好上司,成了定海軍的下屬?”
高歆正色道:“都統,你別亂說,我們……咳咳,是南朝宋國的商隊!”
國咬兒站在城門處,聽著城裡未歇的廝殺聲,沉默了好一陣。
直到己方將士有些躁動了,他才點了點頭:“沒錯,你們是南朝宋國的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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