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是皇室宗親,陛下的親弟弟,哪怕是中書宰輔見到他,也得畢恭畢敬的稱呼他一聲殿下。

朝廷裡,能夠稱呼他為孩子的不多,直接叫他倒黴孩子的,更沒有幾個。

眼前這位晉王爺,就是一個。

不過他能這麼喊,沉毅卻不能這麼接話,畢竟身份懸殊,被旁邊那些壞比御史聽了去,說不定就得告沉老爺一狀。

他對著晉王爺禮貌性的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開口問道:“王爺,下官這些天事忙,沒有來得及去晉王府拜訪,不知世子回來過年沒有,若是回來了,過兩天下官去尋他,請他吃一頓飯。”

聽沉毅提起李穆,晉王爺臉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他低頭喝了口酒,悶聲道:“沒有回來。”

“他孃親給他寫了不知道多少封信,就硬是推說身上有職事,不好回來,免得被朝廷責怪。”

說到這裡,晉王爺悶哼了一聲。

“一個空職,也不知道他在那裡守著做什麼。”

晉世子李穆,至今還在福州都司衙門裡,做都指揮使。

按照朝廷的編制來說,李穆才是現今淮安守軍的最高統領,現在,他的八成下屬都到了淮安,跟著沉毅一起守淮,只剩下他這個光桿司令還有五千人,守著東南的五個市舶司。

聽到晉王爺這麼說,沉毅知道,這位“皇叔”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滿,沉老爺低頭喝了口酒之後,開口道:“王爺,東南還有五個市舶司,以及五個都司的衛所,雖然人數不多,但是畢竟衙門要在那裡,說不定世子也是公務纏身…”

“什麼公務纏身?”

晉王爺撇了撇嘴:“本王派人去過福州,他十天也不見得能去一天都司衙門,在那裡亂來,娶了三房妾室,有兩個都懷了身子了。”

晉王爺眯著眼睛,悶聲道:“等過完年開了春,他如果再不回來,本王便親自南下,捉他回來了。”

好傢伙!

聽到這裡,沉毅也有些愕然。

他已經許久沒有關注過福州那邊的訊息了,只是偶爾跟葉嬋通訊,看來一年多時間沒見,那位世子爺在福州過的很是快活,頗有些“樂不思家”的味道了。

見晉王爺有些生氣,沉毅也只能賠著笑臉,不時回頭看一眼那個不遠處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似乎是有些怕晉王,猶豫了半天之後,還是沒有敢靠近,有些沮喪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沉老爺鬆了口氣,對著晉王爺拱手道:“多謝王爺庇護,下官就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晉王爺默默點頭,也看了一眼坐在他不遠處的越王李譽,緩緩說道:“那孩子想岔了,你幫不了他,真正能幫他的,是他自己,還有…”

說到這裡,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揮了揮手,讓沉毅離開。

沉毅這才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此時天色已經傍晚,晚宴即將開始,沉毅看了一眼李譽,這位越王殿下老老實實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再起身的意思。

沉毅這才放下心。

隨著天色暗澹,晚宴很快開始。

皇帝陛下到場之後,文武百官紛紛起身行大禮,隨後向皇帝獻上新年的賀表,皇帝陛下收下賀表之後,笑呵呵的吩咐群臣各自落座。

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坐在御座上,掃視了一眼下面的群臣,然後緩緩站了起來,舉起酒杯。

文武百官自然不敢怠慢,紛紛起身,向皇帝敬酒。

君臣一杯酒喝完之後,皇帝陛下把酒杯放在了一遍,他再一次看向眾臣,緩緩說道:“朕方才聽到了,許多愛卿,在說工部程侍郎的事情。”

“中書也有宰相,跟朕提過,說朕對於程侍郎的處罰太重,有些太過於嚴苛。”

皇帝眯了眯眼睛,繼續說道:“程彬此人,從洪德八年到洪德十一年,三年時間裡,他掌總替宮裡,翻修了三座大殿,其中的崇明殿,是洪德五年著火,直到去年才開始重修。”

“這三座大殿,工部報給戶部,是五百兩銀子,分三年給款,戶部在今年七月,把五百萬兩銀子給齊了工部。”

“到年底,便有人舉報程侍郎從中大肆貪墨,朕讓人去查了,結果…”

皇帝痛心疾首道:“觸目驚心!”

“程彬在工部多年,從前他做了什麼事情,朕懶得追究了,但是隻這三座大殿,五百萬兩銀子,其人就貪墨了一百四十萬兩有餘!”

“這還僅是他一人。”

“工部上下經手的官員,還有那些小吏,上下其手的,更是不計其數!”

“朕便想,朝廷出的這五百萬兩,最後落到實處的,到底是多少錢。”

“有一半麼?”

皇帝搖頭,緩緩說道:“怕是沒有的。”

“吏治腐敗,甚至於此!”

“朕心裡知道,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有人去治腐敗,去提清廉,都會得罪一大批人。”

“但是如今,朕已經不得不提了。”

“大過年的,朕本來不想說這些,壞了諸位愛卿的興致,但是有些話,朕還是不吐不快。”

“希望諸卿,能以程彬為戒。”

說到這裡,皇帝似乎也覺得大過年的說這些,不太合適,他再一次舉起酒杯,笑著說道:“好了,剩下的話,過了年開了朝之後再說,今日除夕,朕當與諸卿同樂。”

“咱們君臣,共飲此杯。”

文武百官,再一次站了起來,向皇帝敬酒,山呼萬歲。

這一輪敬酒之後,大太監高明,就開始安排上菜。

文官這邊,幾位相公自然是坐在第一排,六部九卿緊隨其後,沉毅這種四品官,處在第三第四梯隊。

宰相與九卿之中,不少人沉毅是認識的,但是同品級的四五品官員,他就不太熟悉了,於是沉老爺沒有像其他大臣一樣推杯換盞,只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頭吃飯。

菜上的很快,沉老爺吃的也很快,不多時就已經吃了七八成飽,期間還數次站起來,跟隨其他官員一起,向皇帝陛下敬酒。

沉老爺剛吃的差不多,正在剔牙的時候,一個小太監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對著沉毅低頭道:“是兵部沉老爺麼?”

沉毅點頭,看向眼前這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太監,笑著問道:“小公公什麼事?”

“陛下召您去後殿。”

沉毅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帝位,只見皇帝陛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席,不在大殿裡了。

沉毅若有所思,開口道:“小公公,能不能帶我走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去後殿?”

這小太監想了想,點頭道:“那恐怕要繞一些路。”

繞路就繞路,總比被那麼多人盯著強!

沉毅點頭,跟著這個小太監一起,先是離開了大殿,然後繞了點路,從側門進了德慶宮的後殿,在後殿裡,見到了正在喝茶的皇帝陛下。

皇帝見到沉毅之後,便招呼他坐下,笑著問道:“沉卿,朕方才那番話,說的如何?”

沉毅微笑點頭,開口道:“陛下聖明英睿,說的自然是極好的。”

皇帝皺了皺眉頭:“說實話。”

沉毅想了想,低頭道:“陛下,如果說實話的話,臣以為,有些著急了…”

“明年,朝廷可能要打大仗,這個時候,需要上下擰成一股繩,這個時候,大規模懲治貪官,可能會讓一些人心生不滿,從中破壞…”

皇帝聞言,呵呵一笑。

“所以朕只是嚇一嚇他們,並沒有準備真的動手,這件事,暫時只到程彬為止。”

沉毅有些不解。

皇帝對著高明招了招手,高太監立刻會意,捧上來一個木盒子,在沉毅面前開啟。

裡面是地契房契。

皇帝面色平靜,微笑道:“若不找個理由,等把程家的宅子給了你,朝廷裡的那些貪夫,便會把你沉七,當成眾失之的了。”

沉毅一愣,然後看了看這個盒子裡的地契,有些發懵。

“陛下…”

“早該給你們家換個住處了。”

皇帝面帶微笑。

“這個宅子,高明物色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