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眼見著兒子歲數越來越大,那怪病也不影響生活,老兩口就開始催婚。

結果兒子告訴她們,他在夢裡,不僅和倪冰硯結了婚,還有了兩個孩子,一家人過得特別幸福,所以他和其他女人肯定看不對眼,就別費工夫了。

知道這事兒,兩口子都很高興,也就息了亂點鴛鴦譜的心。

只是心裡難免好奇,問兒子,你們哪年結婚的啊?倆孩子是男孩兒女孩兒啊?哪個是大的,哪個是小的,他們哪一年出生的啊?是不是雙胞胎啊?

桑沅被他們問得頭大,只找藉口說暫時還沒夢見那些,兩口子知道他情緒內斂,不喜歡把這些事當談資,也就歇了心思。

不過從那以後,他們就開始期待兒子兒媳終成卷屬那一日了。

到那時,就算立馬閉眼睛,也能含笑九泉。

結果半路殺出個江老二,還不好好待她!簡直可氣!

可當老兩口有意無意在兒子面前提起這件事,兒子愣是穩得住,回回都神叨叨的跟他們講,那個不是她,暫時當陌生人就好。

還說什麼:“他要待她好,還能有我什麼事兒?”

這話好有道理!

老兩口立刻被說服,一下就心平氣和了。

被這奇怪的事折磨了十幾年,他們早就習慣了。

前陣子各大網站不知道發了什麼瘋,開始換著法兒給小說打廣告。

桑母這個從來不看小說的人,也不小心點開了一本。

這是一本講娛樂圈的小說,主角重生到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初時只覺平平澹澹沒什麼特別,隨著故事娓娓道來,愣是丟不開。

等她抹著眼淚看了小半,一抬頭,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也多虧了這本小說,桑母終於對自家兒子和兒媳的情況有了大膽的猜想。

不就是重生和穿越嗎?

大概資訊接受不良,自家兒子重生沒有一步到位,所以提前知道了一些資訊,至於兒媳,這會兒還沒穿過來?

心底謎團解開一些,心裡高興,她還去給那名叫33度的作者投了兩張月票,並留了言鼓勵她以後好好寫。

雖然現實不一定真就像小說裡那樣,但心裡有了個解釋,心情就放鬆了許多。

反正兒子早就不再昏睡,除了不能接受其他女人當妻子,日常生活與常人無異。

作為父母,只要孩子健康就好了,都這樣了,還要求那麼多做什麼呢?

只是,那個一直關注著長大的孩子,在她兒媳來了之後,又會去哪裡呢?

這個事不是他們能阻擋的,就像兒媳婦什麼時候來,也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一樣。

桑母不安了好久,連著去普陀山祈福大半月,心裡才安穩些許。

沒想到兒子又犯病了!

昨日突然發燒,她就該有所準備才是!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忘了這事!

急急忙忙把人送到醫院,一番檢查,果然還是查不出哪裡有問題。

既然不是身體出了問題,老兩口也放心了,想著好久沒見外孫,趁著他舅住院,忙把老大一家叫了回來。

桑沭一家三口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桑沅正在夢境裡經歷著上輩子臨死前那段時間的事。

生死間有大恐怖,那段記憶太痛苦,之前一直藏在靈魂最深處。

還有倪冰硯的具體來歷,也是他說夢話都不敢說出口的秘密。

今天與倪冰硯面對面,她又跟他說了話,受了刺激,突然就想起來了。

事情的開端是一個大專案,他飄了,沒有聽老婆的話踏踏實實一步步來,妄想一票幹個大的,結果一步錯,步步錯,最後宣佈破產,公司負債上千億,私產也要拍賣抵債。

在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他就逼著老婆離了婚。

本想以分割夫妻財產的方式給老婆孩子留一筆,結果她特別生氣,以為他出軌才鬧離婚。

最後除了兩個孩子什麼都沒要,只讓他滾,有多遠滾多遠。

等到公司宣佈破產,龐大的商業帝國轟隆垮塌,她才意識到不對。

在她瘋狂找他的時候,他實在愧對老婆孩子,就躲到兩人曾經去過的道教名山,想要平靜下來再去見她。

就在他琢磨著怎麼解決債務,圖謀東山再起的時候,他所在的地方發生了大地震。

地震之時,他正盤坐在山頂看朝陽,山體晃動,直接把他晃到懸崖底下,腦袋當場開花。

語言有時顯得很蒼白,那種刻入靈魂的恐怖與絕望,實在難以描述!

明明意識還沉浸在上輩子的記憶裡,身體卻開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

以為這次與從前一樣,最多昏睡一兩天就會好,家裡人都不是很擔心。

見他突然發抖,抖得病床“嘎吱”響,桑沭大驚失色,跑去找醫生,太過著急連高跟鞋都跑掉了!

老兩口倒是冷靜,一個指揮女婿外孫把人壓住,一個找出木快讓他咬住,就怕他咬到舌頭。

醫生魚貫而入,開始想法子搶救。

與此同時,吸著氧的桑沅正在經歷上輩子最慟之事。

他看到自己輕飄飄的飄在屍體邊上,等了很久很久,以為就要這樣直到天荒地老的時候,他等到了滿臉泥濘、冒著餘震危險跋涉而來的妻子。

那天烏雲蓋頂,是細雨霏霏的春季。

她大概找了很多地方,鞋子都磨破了。

她頭髮亂得像雞窩,整個人都疲憊得不像樣。

發現他的時候,她有片刻的沉默,隨即眼淚洶湧滾落。

她捂著嘴,哭得脖子青筋暴起,牙齒死死咬著手臂,直到咬出了血,才控制自己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說:“老公啊!我來接你、回家了!從前、總是你、接我,現在、現在輪到我來、接、接你一回了……”

她也不害怕,哭著趴他身上,把他從山石的夾縫裡刨出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泥土裡裹著砂石,還有枯枝爛葉荊棘刺,平日保養得很好的指甲全部翻卷翹起,嬌嫩的皮肉被磨破,鮮血與他身上早已凝固的混在一起。

鮮紅與暗紅裹著棕褐色的泥,讓他滿目刺痛!

他想說你快走啊!老婆你快走!這裡危險!

可不管他多麼著急,她都不走!

因為她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話。

世間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此。

妻子性子務實,心底卻存有藝術家特有的浪漫心思。

他們曾在星光下閒聊,老了以後誰先死。

她每次都說,那得讓我先。

“不然等你死了——

“我給你打電話,再也不會有人接起來,笑著說一聲‘喂?’;

“我收工晚了,不會有人等著接;

“走親戚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牽著孩子們的手;

“累了,委屈了,想要習慣性吐槽兩聲,話一出口,才發現沒了傾聽的人;

“冬天腳涼我會睡不著,因為沒有溫暖的懷抱讓我靠;

“我還膽子小,做噩夢了都會害怕;

“從此歡喜無人同享,寂寞無人相伴,天冷了無人提醒我加衣,深更夜半,也不會再有人提醒我,記得、加餐飯……”

她說著那些話,不知不覺就潸然淚下。

然後他說:“好吧,那就讓你先。”

然後她就跳起來,一邊哭,一邊笑著錘他肩膀。

沒想到,最後卻是他先走。

還走得這麼倉促狼狽,讓留下來的人心碎欲絕。

山上還有餘震,大大小小的石子滾落下來砸在她身上,甚至還有小石子劃破了她的臉,她沒有像從前那樣,被玫瑰紮了手都要撲他懷裡撒個嬌。

“有人疼的人才有資格嬌氣!你不在的時候,我能扛水泥!”,她曾這樣跟他講。

所以現在,她的意志強悍好似精鋼。

她想把他刨出來,他就在邊上陪著她。

說話她聽不到,抱她,也抱不著。

他看著她深一腳淺一腳,把已經僵硬的他捆在身上,一步一挪從山溝裡爬上來。

職業所需,她常年保持很低的體脂率,按理說不該有那麼大的力氣,但她就是硬生生的創造了奇蹟。

她爬了一天一夜,手磨破了,衣服磨破了,褲子也磨破了。

終於,她成功帶著他,爬到了斷掉一截的山路上。

太陽撕破烏雲,陽光照耀大地,她泛白的嘴唇乾得起皮,迷迷湖湖間聽到天上傳來“嗚嗚嗚……”的聲音。

她抬起頭,陽光刺眼。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

原來,有無人機飛了過來。

“老公,天亮了……”

他聽到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