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兩場戲要拍。

第一場,拍郵遞員上山送通知書,知道她考上好學校,鼓勵她好好學習,爭取過上好日子,村裡人聽到訊息,紛紛跑來看熱鬧。

第二場,拍縣裡幹部得知她成績優異,緊隨郵遞員之後,過來送獎勵,替她解決了學費問題。

因為群演多,又都是沒經驗的素人,倪冰硯與他們也不熟,走位就多花了一些時間。

正式開拍的時候,又ng了幾回,等到收工,太陽都下山了。

倪冰硯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不管ng幾次,都不驕不躁。

畢竟以前一場群戲拍兩天都有,這才哪兒到哪兒?

倒是收工太晚,沒法直播賣土豆了,讓她很是不好意思。

扶貧幹部很理解,一直寬慰她,說正事要緊,不著急不著急,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半天。

村裡大部分房子都被劇組租了,就這還住不下,還有不少人在山腳營地睡貨車。

扶貧辦的幹部當完群演本想打著電筒連夜下山,明天一大早再來,結果村民們寧願自己打地鋪,也要把他們抓自己家去過夜。

要不是早就打聽好劇組管飯的事,他們怕是還要送飯來。

扶貧辦的人感動的跟著村民走了,倪冰硯嘆口氣找到鄧導: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把我的戲份集中一些?我想抽時間多直播幾場,儘量把土豆給他們賣出去多一些。”

扶貧辦的人統計,整個梧桐縣,今年夏季土豆大概種了5000畝,按照往年產量估算,怕得有兩千多萬斤。

本地市場飽和,哪怕市裡也只能賣到幾毛一斤,再加上山路難行,鄉親們常常辛辛苦苦運出來還賣不掉,乾脆就都留著自家吃。

收穫後稍微曬曬,曬得表面泛白,收進窖裡能吃好幾個月都不會壞,若是家裡吃不完,就做做粉條,喂喂豬。

付出許多辛苦,往往見不到一分現錢。

而網上卻能賣到一塊多接近兩塊一斤,若是全都賣出去,哪怕除開物流、包裝等損耗,一家也能分到不少錢。

鄧禹是個情感豐沛卻又內斂的人,聽了這話,知她真心實意要做好事,不由對她更加高看幾分。

“你放心,你只管直播就好,其餘雜事有我們呢!”

今日第一場戲,就讓她背土豆,來回好幾趟,一句怨言沒有。

原以為她長得嬌滴滴的,性格怕是也嬌氣,這才暗自給她個下馬威,想要殺殺她的脾氣,回頭拍戲也順利一些。

如今看來,這孩子心善,卻不是不懂人情事故的,自己的小心思她多半知道,只是一點意見都沒有,這就很難得了。

畢竟她的經紀公司很厲害,對自家藝人一向很好,若她有意見,找公司的人來提一提,限於檔期問題,他們以後肯定只能小心配合她的節奏。

畢竟他不是什麼名導,劇組也不是什麼大投資。

如此一來,反倒弄得他十分過意不去。

這是政府扶貧工作的一部分,事已至此,調整場次本就是應當應分的,她還特意過來說一聲,就很妥帖了。

鄧禹難得溫和的笑:“今天你也辛苦了,明天先拍其他人,你好好直播。對了,關於明天帶貨的事,官博已經提前預告出去了,你沒意見吧?”

倪冰硯微微一笑:“直播間已經建好了嗎?我看看呢?”

女星直播帶貨,直播間打她的名號,還是劇組的名號,可是很有講究的。

她為鄉親們賣土豆,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做的主,佔的也是她的休息時間,雖然她不是奔著名聲去,但既然做了事,合理合規該得的,誰也不能不告而取!

這是原則問題。

若是打著官博的名號,豈不是說,她直播帶貨,是劇組的意思?

到時候劇組成了人民的好劇組,她就成了個工具人。

她和劇組簽約的時候,可沒拿這份錢。

鄧禹對這個不太懂,見她笑眯眯的,說話也溫柔,還以為她只是好奇,倒是製片人立刻笑著把微博給她看。

微博果然帶了直播間連結,但連結既不是她的名字,也不是劇組的名字,而是梧桐縣扶貧辦。

點開往期直播錄影,就見昨兒剛見過的梧桐縣縣長,在地裡一本正經直播挖土豆。

這樣安排的確最好。

倪冰硯臉一紅,十分坦誠認錯:“不好意思,是我小人之心了。”

製片人見多了女明星,還真沒見過這一款。

長得嬌美,卻是吃得下苦的性子,看似魯莽衝動什麼都敢幹,什麼都敢講,實則細緻入微。

這樣就很好。

“我閨女與你一般大,我總教她,出門在外,要懂得保護自己,可她就是不聽。你若是不介意,叫我一聲趙叔,回頭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你幫我好好教教她。”

趙製片長得跟個彌勒佛似的,成天帶著笑,這會兒笑容格外真誠。

願意介紹自己女兒和她認識,看來是真的對她很有好感,倪冰硯不好意思笑笑:“那我可要厚著臉皮叫您一聲趙叔了。”

趙製片點頭應了,招手叫來一直磨磨蹭蹭不肯走的羅甜甜:

“小羅你送冰冰回去吧!累了一天,早點休息,她也沒帶個助理,明天你繼續跟著她打下手。”

羅甜甜立刻應聲跟了上來,伸手就要替倪冰硯揹包。

很多女明星眼睛都要請人眨,出個門沒有十幾個助理就不夠排場,倪冰硯卻是習慣自己做事的。

她背上包,順勢挽著羅甜甜胳膊:“包包一點也不重,甜甜我們走吧!”

羅甜甜剛畢業,經過簡單培訓就進組,成了統籌手下的小助理,專門負責通知倪冰硯各項工作事宜。

她與其他人並不怎麼熟,又和倪冰硯住一個院子,天黑了,路上雖然臨時拉了電燈,人生地不熟的,走起來還是害怕。

兩人還挺合得來,結伴正好,所以羅甜甜特意留下來等她。

眼見著兩人走遠,鄧禹才開口:“老趙啊,你好像很看好她?”

趙家雖然不是特別有錢那種,在文藝界卻是很有地位的,兩人好友多年,鄧禹還是頭回見他對一個女演員這麼親切,要不是知道他人品,怕是要多想。

趙製片呵呵一笑:“圈子裡有演技的機靈孩子並不少,但這樣好品性的卻不多。原先以為她只是善良心軟,現在看來,她並不是那種沒心眼的鐵憨憨,這說明什麼?”

鄧禹呆呆反問:“說明什麼?”

趙製片沒好氣的拍拍他肩膀:“你呀你!成天只知道鑽研怎麼拍戲!但凡費點腦子想一想,也不至於這麼問!!”

鄧導翻個白眼,低下頭收拾機器,根本就不搭理。

又不是多重要的事,他才不會求人!

愛說不說!

好半晌,才聽到夜風裡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這孩子很難得,有大格局!”

圈外人只見娛樂圈滿眼繁華,好似掙錢特容易,卻不知其中遍地是坑,一不小心就要萬劫不復。

一時的得意算什麼?

只有足夠清醒、看得長遠的人,才能成為常青樹。

要不然他投資什麼不賺錢呢?非要到山溝溝裡來受罪。

且不說這邊發生的事,倪冰硯挽著羅甜甜回到小院,各自洗漱睡覺不提,第二天醒來一看錶,剛六點。

倪冰硯喜歡健身,劇組候場的時候都要抓緊時間深蹲幾下,見約好的時間還早,乾脆敷著面膜舉礦泉水。

還不到吃早飯的時間,就有包著白色頭巾的嬸子在院子外墊著腳望,見她恰好在院子裡,就招手讓她過去。

倪冰硯以為她有事,急忙摘了面膜跑過來,結果對方隔著院牆塞給她一個熱乎乎的雞蛋,扔下兩句話,轉身就跑了。

梧桐縣有超過一半的人都是回族,他們的語言倪冰硯是一句也聽不懂,開啟院門想要追上去,結果人早就沒影兒了。

沒多會兒,又有老奶奶、老爺爺結伴來送雞蛋,他們講方言,倪冰硯照樣聽不太懂。

他們也知道她聽不懂,說了幾句話,照例放下倆雞蛋就走。

他們年紀大了,硬是不理她,她也不敢伸手拉。

直到第三波,來了個小男孩。

大概已經上學的原因,他講話口音沒那麼重,被倪冰硯眼疾手快抓住一頓問,沒多會兒就弄明白怎麼回事。

“縣裡幹部說,你今天要替俺們賣土豆,為了俺們的事,連工作都要耽誤了,俺們農家人也沒有什麼好東西,俺奶就給你煮了雞蛋,沒想到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倪冰硯愣住了。

手裡捧著五個熱乎乎的蛋,就像捧著沉沉的五座山。

進村一天多了,她也和本地人說過話,知道家家戶戶生活都和一二十年前沒多少區別。

日常吃喝靠地裡種的糧食蔬菜,開葷大半靠自家養的雞,一年到頭養兩頭豬,待到年前膘肥體鍵賣了錢,用來買來年要用的化肥、交孩子的學費,家裡日常開銷,還在靠著雞屁股銀行。

對城裡人來講,雞蛋早就不是金貴東西,對這裡的村民來講,意義卻大不相同。

趁她愣神,小男孩兒飛快抽身跑遠,等她回神,揚起的灰都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