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幼甲每年過年無疑是最繁忙的,年終除夕作為長房長孫,儘管前面有六個姐姐,但男丁只有他一個,儘管六十四歲了,可該忙還得忙,比以前做將軍還要忙!每年除夕這天也是陳氏家族開祠堂祭祖的日子,許多事從頭一天就開始忙了。

由於父親陳長興是陳氏家族的族長(家主),大年初一還要招待其他四大家族的族長率領晚輩後生們來交流拜望。還要管招待吃午飯,香菸、茶葉、糖果、瓜子也得備足!

盼望過年的永遠只是孩子們,他們每到過年就能穿新鞋、穿新衣、吃糖果、蹦爆米花、放鞭炮、還有長輩們給的壓歲錢紅包!

吃過早飯,陳建國就帶著一幫陳氏子弟把祠堂裡裡外外再次整理的乾淨整潔,連楹聯都擦得埕亮:“義舉三千餘人世間第一,居同五百多載天下無敵。”

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擦拭得乾乾淨淨,從新擺放的整整齊齊;陳幼甲、陳幼武(陳長興給義子巴圖取的漢族名字)這一輩的弟兄們香菸濃茶的招待著其他房健在的叔叔伯伯們;至於陳長興只管陪著這些健在的弟兄們擺龍門陣即可。

祭祖的菜餚是一家人一道菜,湊齊三十六道菜,寓意子孫興旺,六六大順。但酒水糖果就是長房長孫的來出,寓意長房子孫幸福甜蜜,族運久長。因為族長一般都是由長房長孫擔任的,除非是長房子孫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或者斷了男丁傳承,否則是沒有人去爭搶族長的位置的。

上午十點整,鑼鼓敲響,鞭炮齊鳴,在一陣嗩吶聲中,族長陳長興帶著幾百陳氏子孫來到祠堂,能進入祠堂的是長、幼兩個字輩的人;其餘的依長幼輩份站在院壩上,本家未出嫁女子站在最後;堂客們就不要湊熱鬧,只能在廚房裡忙碌著。聽著鑼鼓嗩吶的節奏,看著祠堂里老輩子們的動作跟著行三跪九叩之禮。

周航的媽媽陳薇出嫁後對於陳氏家族來說就屬於外人了,周航就更是外人了,所以他遠遠地站在院壩邊,聽嘎祖陳長興朗讀《陳氏祭祖文》:

聖帝虞舜,仁孝德昭。

帝堯授位,禪讓夏禹。

夏滅商起,紂亡周興。

分封諸侯,胡公媯滿。

陳國十世,以國為姓。

太丘德望,穎水淵源。

元龍豪氣,文章憾世。

西晉南遷,武帝霸先。

倜儻大度,制度宏遠。

義門江州,旺聚三千。

華嶽希夷,扶搖真仙。

孤城四十,上帝斷鞭。

退居武陵,興漢拒番。

傳承星火,永保國安。

新華毛公,潤之東方。

陳氏後進,廉潔奉公。

盛世來臨,改革開放。

四方來朝,天下通暢。

庚申除夕,告慰祖先。

子孫興旺,國泰民安。

周航在一旁暗暗心驚:想不到嘎祖九十八歲,先天之氣依然圓滿如一,聲如洪鐘,至少還有六十年壽命!

祭祖文誦讀完畢,鑼鼓嗩吶齊鳴,一眾陳氏子孫齊齊鞠躬,三跪,叩首,叩首,再叩首!起!再鞠躬!最後鞭炮齊鳴,嗩吶聲歇。

祭祖儀式結束後,院壩外的一眾後輩子孫們都動手擺上飯桌、板凳,後廚的堂客們早就把飯菜抬到院壩邊上,一群本家未嫁女子接過手來,擺上碗筷酒杯,端上菜餚,進入年夜飯的程式環節,第一輪入席的都是陳家男性子孫,第二輪入席的是陳家未嫁女娃,第三輪才是在廚房忙碌的堂客們,當然周航這種外姓親戚也只能在第三輪入席吃飯。中午飯三輪酒席整整吃了四個小時,在下午五點才結束了。

除夕夜的煙花璀璨了陳氏祠堂的夜空,徹夜不絕的鞭炮聲響徹了熱鬧的山嶺,迎來了一九八一年新春的黎明。

大年初一晨,周航的外婆吳壯志和大舅母衛美以及三個表姐早早的起來包湯圓,大年初一的早餐就是吃包心湯圓,吃過早餐後,外公、二外公、大舅陳建國就一起帶著鞭炮香燭紙錢去上墳了。

嘎祖拉著周航早早地到了祠堂。

昨天參加過祭祖的長字輩都已經等候在祠堂裡,有幾十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早已經在祠堂的院壩裡擺上二十幾張桌子,板凳,每張桌子上都已經擺上了香菸、瓜子、茶杯、茶葉、開水瓶,等著其他四大家族的人上門喝拜年茶。

陳家嶺上的五大家族新年喝拜年茶已經有七百多年的歷史,這是從釣魚城之戰過後形成的風俗,由於受戰備思想的影響,過年過節走親訪友就是浪費時間,但對於各族的長輩、師友、親戚又不能不探望,於是五大家族的人就共同商量出一個辦法,從每年的新春正月初一至正月初五日為喝拜年茶的禮節,一天一家,按著順序來:正月初一嶺上陳家、正月初二嶺下冉家、正月初三嶺下吳家、正月初四西環李家、正月初五上東谷黃家;由於地理和天氣原因,下東谷的不用上山,就照規矩,按順序走親戚、回孃家、看親家。然後正月十五都到諸葛道觀燒香禱告,再到演武場召開新年復工復學的動員大會,於是就正式宣告一個月的春節假期到此結束。

喝拜年茶的時機又是五大家族的青年男女的相親會,青年男女只要超過十八歲就可以在相親會上尋覓自己的意中人,相中了就立即帶回家吃飯,同時也是讓父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意中人,就等於跟父母說明白了:非某男不嫁或非某女不娶,表明自己的意願!於是父母親就會請出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出面說媒訂婚,議定嫁娶時間。在武陵山陳家嶺上,男女婚姻沒有彩禮一說,嫁妝也是可有可無,都是新婚男女自己做主。在武陵書院上了十年學的人,還要問人家要彩禮嫁妝是很丟臉的事!這山上的人見識已經超出世俗一百年。

天剛亮,陳建國的妹妹陳紅就帶著老公孩子來拜年了,主要是今天嶺上村陳家所有的姑娘客都要回到孃家拜年和幫忙,因為人多事雜,太需要幫忙的人手了。

陳紅剛繫好圍裙,冉國英也帶著男人和孩子到來了。先是給外公陳長興跪下拜年後,又給舅舅陳幼甲和舅母吳壯志拜新年,最後是給二舅陳幼武和二舅母陳淑華叩頭拜年,那個三歲的小胖墩拿著一沓子紅包高興的炫耀著。

辛卯年正月初一上午,李氏家族族長李振武帶著父親李書文和幾百族人,第一個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嶺上陳家,陳長興忙帶著族中弟兄和周航來到大門外迎接。祠堂外的院壩邊上,一位童顏鶴髮神仙似的瘦小老頭正凝神注視著三丈外的古松,微微點了點頭。陳長興等人跪下行禮,並說道:“晚輩陳長興代表嶺上陳家恭迎世叔到來!”

老神仙正是李書文,他立即讓兒子帶著一幫族人跪下還禮,自己上前扶起陳長興,對他微笑道:“陳家族長客氣了,當年中風若不是你救我,早就成冢中枯骨了。如今多活了四五十年,全託你的福啊,哪裡還敢承受你的如此大禮!”

陳長興說道:“治病救人,醫者本分!但禮不可廢。世叔,請屋裡坐!”

李書文點頭道:“好,客尊主便!請!”

說完抬腳就往祠堂裡走去,周航在嘎祖的示意下,忙上前扶著李書文的左手,扶著李書文右手的正是他的曾孫女李媛媛。李書文笑道:“看來是真正老朽了,走個路都需要兩根柺杖!哈哈哈......”

陳長興陪笑著解釋道:“這是我的外曾孫周航,還懂些禮數。”

李書文笑道:“小子,外面古松就是你的傑作吧?不錯!不錯!”

周航臉紅道:“剛突破,沒收住氣勢。”

李書文進到陳家祠堂,給陳家的祖宗上了三支香後落座右上首客位,李振武挨著父親坐下,周航充當茶童奉上蓋碗熱茶,李媛媛就站在李書文的身後,像極了一隻驕傲的孔雀,用挑剔而憐憫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著周航。周航拿著茶盤剛準備下去,李書文叫住他,問道:“小子,多大了?”

周航規規矩矩地垂手回答:“十三歲。”

“嗯...不錯,真不錯!”李書文又點了點頭,和藹地對周航說:“沒事了,你下去忙吧。”

周航下去後,又跟著嘎祖迎來了冉家族長冉玉琦、黃家族長黃士江、吳家族長吳博通,待幾位族長落座後,奉上熱茶,賓主先是客氣一番,然後又是閒話一通,把站在嘎祖身後的周航聽的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外公出來請幾位族長和一眾長輩吃午飯,周航才感覺得到了解放。

周航正要開溜,被李媛媛一把拉住,非要坐在一起吃飯,已經半天沒有看到他的陳愛華也趕緊坐了過來,衛美見這一桌沒坐齊還差人,又叫愛衛愛美姐妹倆坐上桌吃飯,周航見這一桌還坐不齊,見冉大勇、冉國強、冉飛揚三人正鬼頭鬼腦的找席位坐,周航忙站起來招收道:“冉大勇,這裡還差三個人。”

冉大勇三人過來坐上席位後,周航就開啟一瓶外公家自釀的白酒,問道:“能喝酒的報名,不喝酒的吃飯。”

冉大勇悄悄說道:“叔,今天這場合你還敢喝酒哇!”

周航道:“有啥不敢,喝醉了睡覺就是。”

李媛媛用鄙視的語氣說道:“你是不走路當然可以睡覺喔,什麼腦子?切!”

陳愛華調皮地問李媛媛:“你今天來相親的嗎?”

李媛媛不宵地說道:“本姑娘還不到時候,哪像有些人那麼著急!”

周航好奇地問道:“哪個著急?”

李媛媛一雙大眼睛瞪著周航,說道:“說的就是你!才幾歲的時候就想娶你的小表姐。”

一席人差點全都笑噴了,陳愛華想說的話也嚥了回去,周航尷尬地說道:“那是小時候不懂事亂說的,你在哪裡聽來的這些東西?”

李媛媛鄙視道:“在嶺上村,地球人都知道!”

冉飛揚說道:“我倒是發現有好幾對要成。”

陳愛衛八卦之心立即熊熊燃燒起來,馬上問道:“快說說看,都有哪些?”

“我們這一桌就有一個。”冉飛揚故作神秘地說道,然後夾起一塊排骨啃起來,四隻雌老虎恨恨地盯著他,冉飛揚把排骨吐掉後才繼續說道:“黃豔秋的姐姐看中了我們大勇哥!”

冉大勇立即發火了:“這麼大一桌子菜堵不住你的嘴?”

周航傻傻地問道:“大勇不是今年才畢業麼?要相親也是在明年去了啥。”

冉國強說道:“航小子,還是太年輕啊!哪個相親不是提前都你有情我有意談好的,你不會真以為在相親會上看一眼,就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了吧?”

周航疑惑道:“難道不是麼?”

“切!”一桌人都鄙視這個大傻瓜。

周航心裡彷彿有一陣冷風吹過,獨自在風中凌亂,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智商在正常人之下。

正月初二,該到嶺下村冉家喝拜年茶的時候。

初二晴天,吃過早飯的周航被外婆叫住,重新換了一身衣服後,坐著由二外公駕駛的牛拉車往山下去。家裡只留下了外婆和大舅母。

冉家灣今日異常熱鬧,同在嶺下村的吳博通早早地來到冉家祠堂與冉家族長冉玉琦一起喝茶聊天,等待著其他家族的到來。

他們第一個迎來的是黃家族長黃士江,黃士江在孫子黃晚春的攙扶下來到冉家祠堂外,對著從祠堂迎出來的冉玉琦,聲音洪亮的喊道:“冉老弟,我來討杯新年茶,沒來晚吧!”後面跟著的一眾後輩全都跪拜在地給冉家族長請安。

冉玉琦忙對眾人說道:“諸位黃家兄弟後生們趕快請起。”隨即拉住黃家族長的手,說道:“黃老哥,趕快到屋裡坐,請!”

黃士江進到冉家祠堂後依然給冉家祖宗的牌位上了三支香才落座。冉家後人趕緊奉上熱茶,黃士江端起熱茶放在茶几上,對吳博通到:“吳老弟,你就在跟前,來這麼早幹啥,也不知道把第一讓給我,不夠意思!”

吳博通哈哈大笑道:“人老了,睡不著,醒得早,所以來早了些。老哥見諒哈,明年你早說,我一定給你把第一留著。”

黃士江和吳博通兩位老友說笑間,李家族長李振武也到了,今天李家老祖李書文沒來,所以黃家和吳家兩個族長才沒跟隨冉玉琦一起出去迎接,待李振武給冉家祖宗牌位敬香完畢後,才拉著李振武坐下來敘話。

冉玉琦問道:“振武族長,老祖為啥不一起來耍耍喝杯熱茶?”

李振武回答道:“家父昨天在嶺上多喝了兩杯,身體有點睏乏,今天就呆在家裡將養將養。”

黃士江說道:“這幾年只要大年初一天氣好,就能見到老爺子出來溜達。”

冉玉琦也理解地說道:“必定要度過兩個甲子的人了,在過去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李振武答道:“明年到一百二十歲,原準備今年暑假期間給他辦個酒,可他老人家不願意,說是折騰人。”

吳博通讚歎道:“都是活明白了的老神仙了,不受世俗禮節的羈跘,心裡也就活得坦然通透。”

說話間,陳家族長也帶著一族後輩到來了,冉玉琦連忙帶著族內後輩一起出去迎接,雙方行禮畢,陳長興哈哈笑道:“看來我是來晚了,都到了哇!”

冉玉琦笑道:“姻伯,只要你來就不晚。”

陳長興依照禮儀給冉家的祖宗牌位敬完香後被大家按在客座首位,周航依然站在嘎祖的身後照顧著。

黃士江笑道:“陳老弟,你好福氣啊!後繼人才個個驚豔,牛逼!”說罷還伸出了大拇指。

陳長興忙擺手謙虛道:“我這個外曾孫性情頑劣,可受不起黃老先生誇獎喔。”

黃士江說道:“此子是我們的福星啦,山上將來的局勢因他而改變。”

幾位族長大吃一驚,都問道:“此話怎講?”

黃士江神神秘秘地說道:“天機不可洩露!不過我們陳家嶺的百年興旺就全靠此子了。”

黃士江回頭對身後的曾孫黃晚春囑咐道:“以後跟著周航多學習學習,親近親近,年輕人要經常一起玩耍嘛,將來共同創出一番事業來。”

黃晚春立即答道:“是,我記下了!祖祖。”

冉玉琦也對身後的冉國強道:“國強啊,將來的擔子始終是靠你們年輕人挑的,今後要多向航小子學習學習。”

冉國強忙回答道:“是,祖祖,我記下了。”

這是冉飛揚提著開水壺進來給大家茶碗里加水,加完開水後正要轉身離開,冉玉琦對冉飛揚喊道:“站到!跑啥子,沒見這麼多老祖宗在,不知道行個禮問個好呀,真是的!陳家老祖宗身後的那人認不認識?”

冉飛揚紅著臉,弱弱地說:“認得,是小霸王。”

幾個老祖宗聽了這小傢伙的回答,差點點沒忍住,笑場了。冉玉琦忍住笑,繼續板著臉說道:“以後多和他一起耍,一起學習。記到起沒得?”

冉飛揚低聲答道:“記住了。”

冉玉琦揮了揮手讓他離開,然後感嘆道:“我冉家後繼無人啊!”

吳博通勸導道:“冉兄,像航小子這樣的怪胎本來就是少數,你不能把魚鰍和黃鱔拉得一樣長啊!我們不都是正常人嗎?”

黃士江也勸慰道:“吳老弟說得不錯,必定天才本來就是少數。只要這一批人能在天才的帶領下創出事業來,就是我們的福氣啊!”

李振武說道:“從航小子的幾次生存考試來看,他的那些手段簡直就是一個心智成熟的大人所為!把一幫子娃娃都甩八丈遠了。就去年他們在重慶考核的這一次,所創的記錄可能要保持好幾年了。”

陳長興連忙勸止道:“別別,大家別再誇了,小孩子誇不得,一誇準鬧事。”

一幫老頭子聽了陳長興的話,哈哈大笑!周航在後面站著昏昏欲睡,彷彿他們說的是別人,與自己無關一般,早已經神遊太虛,走了幾個周天。

冉家依然招待了中午飯,午飯後大家也就散了。可相親的男女們卻樂此不疲,意猶不盡,一隻鬧到太陽下山才收場回家。

周航是吃過中午飯後就隨嘎祖、外公、二外公回嶺上了,而愛衛帶著兩個妹妹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吃晚飯,心裡裝了一肚子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