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將那麼巨大的一條魚料理成午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不僅是件技術活,甚至是件體力活。

好在釣魚佬的使命感以及對改善伙食的熱情雙重動力驅動著鄧肯,讓他能夠以十足的動力去對付今天釣上來的大魚。

他在廚房裡忙活了很長時間,總算順利地拆掉了那醜陋怪魚腦袋上的骨刺,又磕磕絆絆地把它肥碩的魚身分割成了好幾塊,怪魚的魚頭實在沒什麼肉,被他暫時扔在了一邊,魚腹和魚背倒是有一些肉質很好的部分,很適合變成失鄉號上的食材。

堂堂船長親自在廚房裡忙活似乎有點古怪,但鄧肯相當樂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如果那些對失鄉號畏若天災的普通人如果見到這一幕會是個什麼反應,他們會驚愕於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船長竟也有如此平易且生活化的一面,還是首先讚歎鄧肯出色的釣魚功底?

在將怪魚的肉分割成幾塊的過程中,鄧肯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心情很好的他不由得笑了起來,心中尋思著或許將來真有那麼一天,他會友好地邀請一些人來船上做客——失鄉號不會永遠是災難的代名詞,他自己也不打算真的當個冷血無情的幽靈船長,在對這個世界的瞭解更進一步之後,他自然是要和當代的文明社會接軌的。

到那時候,就請上船的客人們吃魚好了。

完成簡單的分割之後,鄧肯把大部分魚肉都暫時放進了鋪著海鹽的木桶裡面,又將沉重的木桶推進了廚房深處的倉庫,剩下的小一些的魚他準備稍後再做處理,到時候要把它們醃漬並晾曬在甲板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它們會在海風中變成鹹魚幹。

可惜船上沒找到烈酒,否則對魚的處理還能多一些手段。

每天都有新鮮的魚吃當然是件好事,但鄧肯知道釣魚這種事情一向隨緣,他今天收穫頗豐,未來可不一定總能如此——總得考慮要如何將多餘的食材處理儲存才行。

畢竟,雖然失鄉號上庫存的肉乾和乳酪沒有腐敗跡象,他卻無法確定這是失鄉號本身的特殊還是那些“肉乾”和“乳酪”有異常之處,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魚放爛了可不是好事。

鹹魚幹起碼比一個世紀前的鹹肉好點,哪怕是換換口呢。

鄧肯留下了最鮮嫩,看上去肉質最好的部分,並把它們和肉乾一起扔進鍋裡燉煮——肉乾在這個過程中充當著調味品的角色。

這是暴殄天物的做法,任何一個真正的廚師在看到鄧肯的操作之後血壓都會瞬間頂破天靈蓋,這些鮮嫩的魚肉最合適的做法應該是製成魚膾,其次也是適度的煎烤——鄧肯自己也知道這點,但他這麼做是為了保險起見。

從海里釣上來的不認識的玩意兒,他可不敢隨隨便便就生著吃進肚裡,雖然理論上海魚不會攜帶對人體有害的寄生蟲,而且他這個“幽靈船長”應該也不怕普通的毒物,但萬一呢?

相比之下,燉煮是最能有效處理陌生食材的加工方案。

他要先這麼試試,如果確認這魚真的能吃,再考慮別的做法。

在時間幾乎快到半下午的時候,他這遲來的“午餐”才終於完工。

一碗魚湯盛上來,鮮美的味道令鄧肯食慾大開,但在此之前,他還是謹慎地首先叉了一塊魚肉,吹涼之後放在鴿子艾伊麵前。

鴿子當然是不吃肉的——但“艾伊”很難說是一隻正常的鴿子。

鄧肯需要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在失鄉號上,他有太多事情需要試試看。

至於這隻“異常鴿子”吃下魚肉之後萬一真的中毒了怎麼辦……鄧肯其實也有準備。

首先,他已經儘可能地處理過了食材,讓鴿子試一試也只是走個過場,其次,如果艾伊情況真的不對,他也能第一時間用綠火將它整個拉入靈體狀態——他之前已經試過,在靈體狀態下的艾伊與黃銅羅盤傳回的反饋一樣,就相當於一件受到靈體之火操控的“物品”,他甚至可以將靈體艾伊分解重組並傳送到自己身邊的指定位置,這種情況下,尋常的毒素肯定是不會生效了。

艾伊歪著腦袋看著鄧肯的操作,在確認那塊魚肉是給自己的之後,它首先用嘴殼子啄了啄旁邊的桌面,兩隻眼睛飄忽地看著鄧肯以及天花板:“你這瓜保熟麼?”

鄧肯:“你就說你吃不吃吧。”

艾伊揚了揚翅膀,學著鄧肯的語氣:“你就說你吃不吃吧!”

然後它才低下頭,飛快地啄著已經涼掉的魚肉,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它幾下就消滅掉了那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給鴿子吃的食物!

吃完之後,艾伊使勁伸了伸脖子,緊接著便趾高氣揚地在桌子上走動起來,它好像變得非常愉快,繞了一圈之後回到鄧肯面前大聲逼逼:“真香!真香!”

鄧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鴿子,腦海中不知怎麼就突然冒出一句感慨——這貨現在集“鴿子、真香、復讀機”於一體了!

三大要素齊備,簡直是人類(地球)之光,按照形式自由九宮格劃拉劃拉,怕不是這貨也能算個地球人……

又過了一會,鄧肯確認這鴿子沒有任何異常反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失鄉號的船長和他的寵物就這麼躲在廚房裡大啖食糧。

魚果然很香,就像鄧肯在夢裡所見的一樣。

……

夕陽正在漸漸接近城市邊緣的高牆,普蘭德城邦那些高聳的煙囪、管道與塔樓正一點點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輝中。

城市中心區域,風暴大教堂所在的高地上傳來了大鐘鳴響的洪亮聲響,又伴隨著蒸汽衝出洩壓閥的尖銳呼嘯,一大片白霧從教堂側翼的塔樓頂端噴湧而出,彷彿雲霞般籠罩了高地上方的天空,折射著來自海面的金色陽光。

這是代表晝夜交替的訊號——是太陽的力量即將快速消退、世界之創即將佔據天空主導位置的提醒。

塵世的秩序將在這之後由穩固走向動搖,來自世界“深層”的影響則會隨著夜幕降臨迅速加強,這個過程將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太陽昇起的時刻。

在夜幕中,謹慎的人會選擇留在家中,不得不出門的人也要儘可能選擇待在燈光明亮的地方——由聖職者們賜福過的瓦斯燈可以最大限度地驅散夜幕中的惡意。

但不管怎麼說,這裡也至少是繁榮且穩定的大城邦,在神聖的風暴大教堂庇護下,哪怕是世界最深層的影響也會被壓制在安全的臨界點下,城市中偶爾出現的異常現象只是無傷大雅的小問題,尋常市民都知道該怎麼保障家門內的安全,更有夜晚巡邏的教會守衛者們接管治安官的工作,在入夜之後確保城市的秩序。

但就像再明亮的路燈下也總有照不到的陰影——哪怕是在教會的守衛者眼皮子底下,也總有嚮往黑暗與顛覆的愚蠢者存在,他們畏懼又憎惡著世間現有的秩序,並在狂熱中期待著某個連他們自己都不曾見過的“美好時代”。

幸運的是,在秩序力量佔據主導位置的城邦裡面,這些顛覆者在大部分時間都只能蜷縮在陰影裡。

城邦邊緣,一處廢棄的下水道入口深處,幾個身穿黑袍的身影正蜷縮在房間角落。

這裡曾經是給下水道的維護管理人員暫時休息的房間,但如今已經隨著城市規劃的變動而被人遺忘,無人打理的角落就變成了邪教徒倉皇逃竄之後的避風港——一盞不怎麼明亮的油燈被掛在牆上,燈光搖晃中,照亮了幾張陰鬱、恐懼又夾雜著憤恨的臉龐。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黑袍人正躺在破布堆成的地鋪上,緊咬牙關,面色蒼白,氣息微弱而混亂,其他人則坐在他附近,有人低聲咒罵著:“那些該死的教會鬣狗……”

“我們失去了大量的同胞,使者也死在儀式中……”另一人聲音嘶啞地說道,“神聖的儀式怎麼會突然失去控制……”

“那個祭品……顯然是因為那個祭品,他明顯是異端的爪牙……”

“你們聽,”一個黑袍人突然做出側耳聆聽的動作,又抬手指了指上方,“是暮鍾和汽笛的聲音。”

“……就要入夜了,”最先開口咒罵的那名黑袍人嗓音低沉,並不安地看了正躺在地鋪上,明顯狀態極糟的“同胞”一眼,“該死……希望他能熬過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