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封鎖的地下深處,直通大海的隱蔽設施,無人知曉的龐大工程,被掩埋在無數真相與謊言之間的秘密……半個世紀的隱瞞,曾經的希望與期許,綿延至今的恐懼與禁忌。

所有這些,此刻匯聚於阿加莎面前,鑄以冰冷的金屬,沉默地懸吊在如骸骨般交錯的樑架之間,宛若凝固之後又重新運轉的歲月……一臺由城邦當局秘密建造的潛水器。

阿加莎靜靜地站在那龐大而緘默機器前,透過厚厚的黑色布帶注視著這堆鋼鐵,一種無言的壓力彷彿正在她的感知邊緣跳躍。

過了許久,她才開口打破沉默,嗓音中帶著沙啞:“你們是怎麼發現的?”

“有很大運氣成分,提瑞安說道,“我相信哪怕是在溫斯頓執政官的親信中,這件事的知情人都屈指可數,而其中大部分可能已經死在了最後的保衛戰中,但在接手了市政廳的工作之後,我注意到了不太正常的資金和人員流動,而它們都指向這座港口內的一個非公開科研專案”他說著,轉過頭,望向那懸掛在鋼樑之間的龐然大物。

“剩下的事情沒什麼說的,鑑於南港曾完全淪陷,我們就放開手腳在這裡大肆搜尋了一番,然後找到了一座可疑的倉庫,一個可疑的豎井,一個可疑的地下設施,以及一個可疑的潛水器。”

提瑞安在說起這些時候臉上表情雲淡風輕,然而哪怕僅僅是旁聽,阿加莎也不由得驚歎於這位“鋼鐵中將”的本事……他如此迅速地接管並瞭解著寒霜的一切,這完全不像是一個遠離城邦半世紀的人能做到的事情。

如此機密的設施不是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就能輕鬆找到的,他就彷彿從未離開過寒霜一樣。

“這臺機器現在能用嗎?”短暫沉默之後,阿加莎忍不住問。

“需要檢查一番,”提瑞安搖了搖頭,“這臺潛水器雖然是基於寒霜女王留下的藍圖建造,但它又用了很多近代甚至現代的技術,而且這座設施裡還有許多用於支援潛水器執行的地上裝置,比如氣泵、鋼索和通訊裝置,我們得搞明白這些裝置的狀態和作用,”“壞訊息是,知曉這些技術細節的人恐怕都已經沒了,死在之前的寒霜保衛戰中。

在我們發現這座地下設施的時候,它是從內部鎖死的,裡面的人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怪物關在隔離間裡,可他們並不知道那場災難的規模有多大。”提瑞安說到這輕輕搖了搖頭;“但是,也有好訊息,”他抬起手,指向四周,“潛水器完好無損,包括這間大廳裡的所有東西,都是完好的。”

阿加莎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抬起頭,回身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那扇沉重而略微扭曲變形的大門在她混沌視野中靜靜佇立著,大門上的血跡中隱隱勾勒著掌印的輪廓,血液中的生機已經逝去,那輪廓卻仍然在她的視野中泛著微微的光。

提瑞安的聲音從旁傳來,打斷了阿加莎的思緒:“接下來,我會嘗試尋找這個秘密專案的知情者--或許並非所有的技術人員當時都待在這座設施裡,但如果真的找不到任何倖存的技術人員,那就只能讓海霧艦隊裡的某些老傢伙們碰碰運氣了。”

阿加莎疑惑地皺了皺眉:“海霧艦隊?”提瑞安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是當年參與過潛淵計劃的,看到這臺潛水器之後他們會大吃一驚的,阿加莎沉默下來,萬千的感慨在心中起伏,她不知是該感嘆這歷史的輪迴,還是該慶幸冥冥中,一切都在回到應處的方位。

一旁的提瑞安也沉默下來,這位鋼鐵中將漸漸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轉而以一種沉默肅穆的目少光緩緩掃過大廳,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扇通往升降機方向的大門上,他輕輕點了點頭,彷彿在向這不為人知的愚行與壯舉致敬。

海風輕柔,碎浪翻滾,蒸汽核心輸出的澎湃動力驅動著腳下的艦船,迎面吹來的寒冷海風驅散了頭腦中的雜念,勞倫斯站在白橡木號高高的前甲板上,披著他那身已經穿了許多年的船萇大衣,眺望著遠方的海面;然而這位老船萇的內心絲毫不像他此刻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一個溫和的女聲從他胸口掛著的小鏡子中傳來,“緊張起來了?”

“這股緊張勁兒從離開寒霜的時候就沒減輕過,”勞倫斯咂了咂嘴“畢竟這可是要主動去與那艘船會面’。

一百年來,無垠海上的船萇們只有拼命逃離那艘船的,咱們卻在主動靠近它,這種事說出去探險家協會那幫傢伙肯定以為我瘋了。

“無垠海”上沒有幾個船萇是不瘋的--而你將成為這些瘋船萇中最醒的傳奇,瑪莎的語氣中帶著笑意“這麼一想是不是稍微有了一點動力?”勞倫斯嘆了口氣:“你對一個即將被送上絞刑架的人說,給他的那根絞索是所有繩子裡面最漂亮的--甚至可以給他打個蝴蝶結,你覺得這會起到安慰效果嗎?

鏡子中的瑪莎張了張嘴,似乎剛想開口,一個嘶啞又聒噪的聲音卻突然從不遠處的旗杆上傳了過來:“可以啊!只要絞索管用,別說打個蝴蝶結了,你們把我打成蝴蝶結都行啊!”

勞倫斯頓時嘴角一抖,扭頭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在船頭高高的旗杆上,一根絞索垂墜下來,異常007,正把自己掛在那根絞索上,隨著船的晃動盪來蕩去,看上去邪門又詭異。

“你還不打算下來?”勞倫斯沒好氣地看著那掛在旗杆上的乾屍,“你已經在那裡掛一整天了。”

“萬一突然就管用了呢,剛才我覺得自己已經產生一點睏意了,”用絞索把自己掛在旗杆上的乾屍嚷嚷著,“我再掛一會--您都答應了,我可以給自己選擇睡覺的地方。”

“我是答應了你可以在不影響其他人的情況下,給自己選個地方休息,但當時你可沒說你要把自己掛在旗杆上,”勞倫斯瞪著眼睛,“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的封印方式顯然已經失效--老老實實跟我到失鄉號報道是你唯一的選擇。

”旗杆上掛著的乾屍頓時發出一聲誇張的哀嚎,勞倫斯卻沒心情再搭理這傢伙,而是又低下頭,對胸口的小鏡子說道:“你覺得會順利嗎?”

“你連這都記得嗎?

瑪莎的聲音中帶著感嘆,隨後她輕輕笑了笑,“別擔心這麼多了,你不是已經接受了自己作為失鄉艦隊成員的的新身份了嗎?而且這又不是你第一次和那艘船見面。”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緊張也是真緊張”勞倫斯嘆了口氣,又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再說了,我上次跟那艘船見面的過程可一點都不值得回憶,那一幕場景懸放在任何一個船萇身上都是噩夢。”

“想開點,至少這一次失鄉號不會再筆直朝你撞過。”一陣吱吱嘎嘎的、令人牙酸的噪意突然傳來打斷瑪莎後面的話。

下一秒,勞倫斯便發現自己腳下的白橡木號周圍憑空浮現出了層層疊疊的幽綠火焰,緊接著便是引擎轟鳴的巨響,以及船舵突然轉向帶來的猛烈搖擺!眨眼間原本還風平浪靜的大海便變了一副模樣,蔚藍的海面驟然浮現出了無數彷彿頭髮絲一般的、漆黑如墨的可怖陰影,天空的陽光也隨之暗淡、虛幻、濃厚的雲與霧如巨幕崩墜般自天空降下,整片海洋也被那“髮絲”汙染,變得漆黑一片。掛在旗杆上的乾屍幾乎瞬間便尖叫起來。而在那乾屍刺耳的尖叫以及水手們的驚呼聲中,勞倫斯意識到白橡木號已然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拖入靈界--伴隨著令人驚心動魄的轟鳴與迎面驟起的風浪,一道高聳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艦影從前方的濃霧衝了出來!

失鄉號出現了,如同一道熊熊燃燒的山崖,它鋪天蓋地地朝著這邊碾壓過來。異常077的尖叫幾乎響徹整片海域。

“撞過來了,撞過來了!

媽的,果然還是撞過來了啊!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啊-”然後,失鄉號的船首便在“水手”刺耳的尖叫聲中猛然停了下來……距離白橡木號的船頭側舷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停了下化來。

失鄉號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鄧肯·艾布諾馬爾,失鄉號永恆的主人,站在高高的船舷上,俯瞰著這邊,這是勞倫斯第二次與這位傳說中的存在面對面,隨後,現他聽到對方開口了,那聲音低沉,仿若威嚴的雷鳴,“勞倫斯,你船上什麼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