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不斷的轟鳴聲已經徹底打破三號墓園中的寧靜,槍口噴湧的火焰一次次照亮這片昏暗的濃霧,搖晃扭曲的身影從霧中不斷浮現,又在神聖的火焰與金屬轟擊中一個個倒下——而在它們倒下的地方,漆黑不詳的物質已經蔓延到小徑上。

這些顯然已經不再是「躁動的屍體」——它們是更加褻瀆的、更加不詳的東西,必須盡數消滅在這裡。

老人的槍法很準,那些從霧中走出來的畸形之物在他眼中就像慢悠悠的爬蟲,哪怕隔著濃霧,他也能一槍一個地解決掉。

實際上他使用短劍和手杖的本事更強,經驗更足——但老人知道,自己必須儘可能避免過早地和那些怪物陷入短兵纏鬥。

他已經很老了,老兵的經驗不能抵消肉體的衰老,而敵人似乎總也殺不乾淨,一旦陷入短兵相接,他便再無可能把那些怪物抵擋在小徑對面了。

要精確計算,要用盡可能少的體力消滅盡可能多的怪物,要拖延時間,大教堂和城邦當局一定正在採取辦法,援軍會來的,不管是哪一方——這座城市不會在這麼一場莫名其妙的大霧裡淪陷掉。

隱隱約約的,有別的槍聲從遠處傳來。

「看守爺爺!」安妮喊道,將剛剛裝填好的步槍再度遞到老人手中,同時有些緊張地看著槍聲傳來的方向,「別的地方也在開槍……是有人來幫咱們了嗎?」

「是四號墓園和二號墓園的看守,」老人抬起槍口,一發轟鳴擊碎了霧氣中浮現出的一顆醜陋頭顱,同時頭也不回地說道,「會有人來幫我們的,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安妮努力大聲說道,儘管她的聲音有點發抖,墓園的老看守卻沒有拆穿小女孩這強行撐起來的勇氣。

因為她已經足夠勇敢了。

「你確實很勇敢,」老看守說道,他儘可能讓自己表現的輕鬆一些,哪怕他的手臂其實已經開始發抖,「你是從哪學會這些的?你怎麼會給步槍和獵槍裝子彈?」

「我媽媽有好幾把槍,她把它們掛在臥室和客廳裡,」安妮一邊飛快地把子彈壓進雙管獵槍的筒狀彈倉一邊說道,「爸爸沒有回來的那一年,媽媽就買了好幾把槍,她說她需要保護好家裡……啊呀!」

彈倉卡扣上的簧片突然崩開,銳利的金屬邊緣在小姑娘手指上剜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她頓時驚呼起來。

但下一秒,她便用另一根手指使勁將簧片歸位,將裝填好的獵槍遞給眼前的老人:「給您。」

老看守察覺了槍上的血跡,聽到了安妮的驚呼,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將另一把槍扔到身後:「··……裝填。」

槍聲再次轟鳴。

佝僂著腰的黑衣老人如一顆彎曲而堅韌的樹,牢牢地將自己釘在這片濃郁的霧中,他與安妮之間漸漸不再交談,只剩下沉默的射擊,以及神色間的越發凝重,他在計算,計算自己到底已經幹掉了多少怪物,計算安妮已經第幾次把裝填好的獵槍或步槍遞到自己手中。

「最後一盒子彈了。」他輕聲咕噥道。

「看守爺爺,最後一盒子彈了!」安妮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驚呼。

「我知道,」老看守頭也不回,他沉默著解決掉了一個幾乎已經衝到小屋前的畸形怪胎,隨後朝身後招了招手,「裝填好獵槍,然後把槍和剩下的子彈都放在我腳邊,你去我的床鋪下面,那有個深棕色的箱子,裡面是備用的彈藥。」

「好!深棕色箱子,備用的彈藥!」安妮立刻飛快地說道,接著把槍和子彈用力推到門外,轉身朝屋內跑去。

老看守默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獵槍和子彈,接著微微側過身子,隨手關閉了房門,並抽出懷中短劍,將短劍用力釘在外面門門的

掛鉤上。

幾乎下一秒,他便聽到小屋內傳來了有些驚慌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女孩用力敲打房門以及驚呼的聲音。

「……最後一次騙你了。」

老看守輕聲說道,接著單手持槍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畸形怪胎們連連射擊,隨後飛快地轉身,從門框借力起跳,空閒的左手從門框上方的一處角落揮過,手中便多出了一柄漆黑手杖——落地之前,他以手中黑杖朝著另一隻從霧中浮現的怪物狠狠砸下,在那頭顱破碎的屍體倒地的瞬間,他亦平穩落在地上。

目光掃過眼前濃霧,老人用力揮了一下手中黑杖,汙濁的黑色流體如變異的血液般從杖身甩落,他又將手杖用力頓在地上,金屬機關咔噠作響,漆黑的杖身立刻短了半寸,兩側卻彈出無數銳利鋒刃。

鋒刃彈開的瞬間,彷彿夾雜著無數來自過去時光的、層層疊疊的呼號與怒吼。

大霧瀰漫的墓園中,甚至陷入了那麼瞬間的寂靜。

老看守回過頭,看了一眼小屋的大門,看著門框上方那處暗格所在的角落——就像大多數守衛者老兵一樣,他在退休那年選擇將陪伴了自己半生的武器安放在自己所守衛的最後一扇門上方,卻沒想到,自己與這老夥計會在這扇門前再次並肩戰鬥。

「我們守著一扇門······我們是巴托克的看守······」老人的腰依然佝僂,在寒冷昏暗的霧中,他慢慢轉過身子,目光落在那些搖晃的身影上,口中唸誦著守衛者們世代傳承的誓言,「我們立誓守衛生與死的邊境,亡者因而安息,生者因而安寧……」

霧中的畸形怪胎們躁動起來,無數搖晃的身影開始越過那小徑,衝向那座仍然屹立的小屋。

回應它們的,是老看守的槍聲,以及杖劍破空的呼嘯。

「你們不想安息,我送你們安息!」

砍殺聲,怒吼聲,步槍與獵槍開火的轟鳴,守衛者的最後一場戰鬥令這墓園都為之顫抖。

在看守人的小屋中,安妮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門口,抱著頭聽著外面的動靜。

她小聲啜泣起來,最終在槍聲轟鳴中,化作嚎啕大哭。

十二歲的她,又被看守爺爺騙了一次。

同一時間,寒霜外海。

瀰漫的濃霧並不侷限於城邦上空,在正午時分的時候,霧氣便已經越過近海邊界線,一直覆蓋到了海霧艦隊的巡邏範圍內。

在如此濃郁而又詭異的霧中,哪怕是本身就具備超凡屬性的詛咒艦隊,也不得不繃緊了神經。

海霧號艦橋,提瑞安眉頭緊鎖地站在寬大的舷窗前,凝望著海面上如牆壘般的濃霧,大副艾登則來到他身後,語氣嚴肅地彙報著情況:「……截至目前,我們與冷港、冰灣、海盜島之間的聯絡均遭到強烈干擾,所有頻段的呼叫皆無回應,和寒霜海軍以及寒霜本島港口區的通訊雖然也受到干擾,但勉強還能聯絡上。這片濃霧的覆蓋範圍已蔓延到寒霜本島外至少一百海里······

「另外,根據我們派到濃霧邊緣的小船回報,霧的範圍已經停止擴散,濃度也沒有繼續上升,但向外航行的努力均宣告失敗——所有嘗試離開濃霧範圍的小船都在原地打轉,並不知不覺轉回到了濃霧深處。」

「觀星室情況怎麼樣?」

「還是觀察不到正確的星相,」大副艾登表情凝重,「就好像靈界和幽邃深海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層模糊的透鏡,觀察到的星相都有重影,而且觀星導致的精神壓力也陡升,根本無法長時間觀察。」

「……看樣子封鎖是完成了,寒霜城邦以及周邊海域已經和外面的‘正常世界,隔絕開來,」提瑞安面無表情,獨眼中唯有一片冷靜,「不要白費力氣往外跑了。」

「封鎖··…···是誰製造的封鎖?」

「偶爾動動腦子——還用問嗎?」提瑞安回頭看了艾登一眼,「邪教徒,崇拜幽邃聖主的那群瘋子,這段時間搞事的不就是他們?」

「我知道,」艾登瞪著眼睛,一臉「眼前這陣仗是不是誇張了點」的表情,「但是就憑一幫邪教徒,真能搞出這麼大陣仗?」

「一群烏合之眾的瘋子或許沒有這個能力,但他們崇拜的‘主,就是另一回事了,」提瑞安將手放在眼前的欄杆上,嗓音低沉地說道,「幽邃聖主……封鎖時空,干擾群星……這就是古神的威能嗎……」

艾登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

「所以······我們這次真的是要直接跟古神的力量對抗了?」

「怕?」

「有一點,」艾登點了點頭,臉上卻又擠出一個醜陋的笑容,「但沒辦法,世道就這樣——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麼,當初跟老船長對上的時候大傢伙不是照樣硬著頭皮上麼,現在好歹老船長還站在咱們這邊呢。」

「這就行了,讓大家做好準備吧,」提瑞安輕輕呼了口氣,對大副擺擺手,「離開寒霜這麼多年,我們可能得再在這片海域上大鬧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