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祭太祖陵寢之際,姦淫婦女,而且還被那女子的未婚夫劃傷面部破了相。

這件事看起來是個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發生在一國儲君身上,這件事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祭祖期間姦淫婦人,這就是德行有虧。

國朝以孝治天下,祭奠祖宗陵寢還要跟女人發生關係,而且是姦淫,這是太子能做的事情?這是畜生啊。

還有,帝國的未來繼承人,面部被人劃傷,這件事可以直接宣佈太子肯定是要被廢的了。

朝官入仕,第一點要求就是美姿容。

更何況是帝國的繼承人呢?

“這訊息可信度有幾分?”

徐鶴剛剛問完就後悔了。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去栟茶,在晚上到栟茶時,突然衛所兵說要有急事離開。

難道,這件事就在那時便已經發生了?

“應該不假,京中來信,其中有幾封都隱晦提及太子那出了變故!”徐嵩嘆了口氣接著道:“謝道之的信裡說,京中都在傳,說這那女子就是鹽城縣令王永漢幫太子安排的。而王永漢則是次輔的門人!”

“皇帝這是遷怒在夏陽秋身上了!”徐鶴恍然大悟道。

徐鶴說到這,突然一驚道:“大伯,這時候你可不能復出啊!”

徐嵩並沒有詫異徐鶴的態度,反而問道:“說說你的看法。”

徐鶴道:“首先據我這段時間觀察,大伯並非皇帝親近的臣子,內閣若是不能得皇帝信重,說難聽點,那隻能做個上傳下達的擺設!”

他說完後,才覺得自己語氣太重,不由小心抬頭看向徐嵩。

只見徐嵩笑道:“你這話也沒錯,確實,咱們這位陛下對我的觀感不是很好!”

徐鶴好奇道:“為什麼?”

徐嵩搖了搖頭道:“都是些陳年舊事,先不說它,還有呢?”

徐鶴忍住好奇,繼續道:“還有就是,太子受傷,朝局必然波盪,這時入閣,恐受波及!”

徐嵩點了點頭,這點其實他也考慮到了。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太子被廢這件事上,首輔和次輔兩黨之間肯定會針鋒相對。

沒有人願意眼看離大位只有一步之遙就放棄,太子肯定會瘋狂反擊齊王的咄咄逼人。

而這時,雙方較量的主戰場之一,就是內閣。

這時他若入閣,就會被立刻要求選擇陣容,沒有絲毫韜光養晦的時間。

而這對於離開朝廷已經十多年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太倉促了。

關鍵是,除了太子和齊王,至正帝還有個八歲的小兒子,蜀王張瓅【音:吏】。

太子倒下了,至正帝春秋正盛,將來還說不定是誰上位呢。

徐嵩溫言問道:“還有嗎?”

徐鶴搖了搖頭:“大伯父,肯定還有,只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我覺得這內閣不入也罷!還不如將養身體,以待未來!”

徐嵩嘆了口氣,從小几上又拿出一封信來遞給徐鶴:“你看看吧!”

徐鶴接過來開啟一看,原來是陸雲寫來的信。

他展開信後讀了起來。

可是越讀越是震驚,直到驚愕地再也看不下去,抬頭道:“大伯,浙東……浙東已經……”

徐嵩點了點頭,臉色鐵青道:“陸雲帶來的邊軍因為營中無糧且欠餉多日,在五日前譁變。這些邊軍搶劫了府縣,浙東局勢已然糜爛!”

“我師伯呢?”徐鶴趕緊問道。

“說出來真是諷刺,謝鯤滿京城求告,終於求來了十萬兩銀子,估計這時候才從通州坐船南下!誰知局勢便已經這樣了!”

“陸部堂……”徐鶴看著信尾陸雲親筆寫道,“營中譁變,是我陸雲帶兵無能,今雲唯以自裁謝天下……,乞友照拂家小,來日子孫耕讀傳家,勿要為官,雲再拜謝之。”

徐鶴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抬頭卻見大伯父揹負雙手,遙看南方悠悠道:“世事艱難,朝世多艱,若人人都在這時計較個人得失,朝廷怎麼辦?浙東的百姓怎麼辦?東南沿海的倭亂怎麼辦?……天下……怎麼辦?”

這時,天空的雲彩被風兒吹走,秋後金色的陽光照在大伯的臉上,在一瞬間,徐鶴有些恍惚。

這還是之前沉痾久病的大伯嗎?

那層金光包裹著眼前這個瘦弱的老頭。

像是給他穿上了一層金甲,看起來那麼偉岸,那麼高大。

這時,他突然響起一篇文章來。

趙普獨相凡十年,剛毅果斷,以天下事為己任。嘗欲除某人為某官,帝不用;明日,復奏之,又不用;明日,更奏之。帝怒,裂其奏投諸地,普顏色自若,徐拾奏歸,補綴,復奏如初。帝悟,卒可其奏,後果以稱職聞。

這段說北宋丞相趙普舊事的文章,跟當今的形勢可以說幾乎沒什麼關係。

但徐鶴的腦海中就是反覆出現這段文字。

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自己看到了大伯父的決心,也可能是預感到大伯父若是入閣,在朝中的艱難。

“以天下事為己任!”徐鶴喃喃道。

徐嵩聞言,轉頭看向徐鶴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徐鶴眼中含淚,哽咽道:“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徐嵩聽到這四句詩,身心大震。

他也跟徐鶴似的,喃喃念道:“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這是侄兒用他的口吻寫的這首詩啊。

突然,徐嵩仰頭看天,刺眼的陽光照射,他的眼眶忽然流出兩行濁淚。

國家已經成了這樣。

就算是累死任上,毀謗拌身又何妨?

終不過一捧黃土,無字碑上,任由後人評說。

在這一刻,他早已下定決心。

若是朝廷不用,自然歸隱田園。

若是朝廷相招,雖九死而不悔!

“鶴兒,你的詩寫進了大伯的心裡!”徐嵩擦了擦老淚,強笑道:“走,咱們去書房,你親筆錄寫給我,我要留著,將來,也叫你鳳大哥一代代將其傳下去。”

徐鶴點了點頭,跟著大伯朝書房走去。

這一刻,一老一少的背影,在秋陽的照射下,被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