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個鹽場的男女老幼,除了看家的少數人外,全都自己帶著工具出了場。

要是往年,這幫灶丁們要是能有機會離開鹽場,早不知道要逃走多少人了。

但一是現在外面很多地方都鬧倭寇,不安全。

二是剛發了大水,官府看得很緊,哪也去不了。

三是徐鶴說了,只要上工好好幹,那一天三頓管飽。

對,沒錯,是三頓。

“一天三頓,中午中一頓必須得是乾的!”徐鶴對徐家眾人道。

其中有人質疑了:“哪有這麼請幫傭的?一天三頓,中午還不能是稀的,那不虧死了?”

徐岱現在一切以徐鶴馬首是瞻,聽到有人質疑他,立馬,一個眼神甩過去。

很可惜,這個眼神沒有嚇住那人,那徐家人倒是盯著徐鶴,準備看看他能說出個什麼子醜寅卯來。

徐鶴道:“什麼【積德行善】之類的空話我就不說了,我就問各位叔伯一句話,等朝廷糧食下來了,灶丁們還會幫你們整地嗎?”

“是啊,人家白吃賑災的糧食,又不用花力氣,傻子才會幫咱們整田!”

徐鶴又道:“鹽司的官如果下來了,勒令鹽戶必須在場內恢復曬鹽,他們出不來,你們的田怎麼辦?”

“嘶……”眾人還真沒想到這一茬。

徐鶴溫言道:“所以,我們現在是在跟朝廷搶時間,要想馬兒跑得快,那什麼……”

立馬有徐家人豎起大拇指道:“那草料不得備得足足的?”

徐鶴朝他丟去一個,就你腦子轉的快的眼神。

這下子,徐家這些地主們立馬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商量了起來。

“沒錯,一天三頓不能少!”

“不僅是中午,最好三頓都能有點乾的,而且還要叫莊戶們抓點魚來,幹吃飯可不漲力氣!”

“咱們家裡不都有過年時醃的鹹魚嗎?弄點出來,搞在飯裡,借個味!”

“你們別光想著吃飯這檔子事啊!咱們去求族長,讓他幫忙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

“讓他找人彈劾剛上任的都轉運使,叫鹽司乾脆沒法正常運轉,都轉運使都沒了,鹽司還得鬧騰一陣子,咱們……嘿嘿!”

“還得使點錢,讓鹽司衙門的廚子給那些官兒飯里弄點巴豆!”

徐鶴和徐岱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抹了抹頭腦們上豆大的汗珠子。

當下午時,徐鶴與徐岱二人來到栟茶附近幾個村莊時發現,原本雞犬相聞,一副田園氣息的莊子,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一群灶丁從莊子邊上的河開始挖起,準備直接挖個灌溉渠到灘蕩地。

取出來的土被連成一排的獨輪車全都送往灘蕩。

很快,一小塊原本踩一腳就陷到小腿肚的灘蕩田,已經可以站人了。

身後的吳德操道:“亮聲,你看那邊!”

徐鶴他們兩人順著吳德操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些灶丁們,取來了土,直接把有海水倒灌的河道用木石給堵上了,最後乾脆還把這些原本的鹹水河道用土給填上。

徐岱看著這工程進度,簡直不要太滿意,大手一揮,對身後的莊子管事交代了幾句。

到了晚上,一幫子灶丁們從灘蕩田紛紛回到莊上的曬場。

這時候,簡單的窩棚已經搭建好了,而曬場中央則是二十來口大鍋擺在那裡。

下了工的灶丁們剛剛拿著大碗和筷子走到曬場,頓時一股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

老鄭頭站在徐岱和徐鶴的身邊問道:“這是什麼香味?徐二爺,這粥裡放什麼東西了?這麼香?”

徐岱得意一笑,故作神秘道:“咱們一起去看看不就得了!”

他帶著徐鶴和老鄭頭等人來帶曬場,一幫子莊戶見到自家老爺,連忙請安。

徐岱抬了抬下巴,像個得意地將軍一般檢閱著今晚的陣仗,繞了一圈下來,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大聲道:“開飯!”

莊戶們一得老爺的令,哐哐哐開啟了那十幾口大鍋。

瞬間,在場所有人都傻了。

那些大鍋裡哪有什麼稀粥,竟然全是一水兒香噴噴的大米飯。

灶丁們見到這陣仗,並沒有像徐岱想象的那樣,哭著喊著稱他為【大善人】。

而是全都跟木頭樁子似地,紋絲不動地看向那些大鍋。

徐岱急了:“你們這是幹嘛?這可是上好的稻米啊,大米飯啊!你們怎麼不動了!”

突然有個灶丁家的娃娃,他渾身都是泥水,喉嚨在拼命地“咕咚”,他扯了扯身邊同樣泥猴似的母親道:“娘,我想吃白米!”

這一聲,好像立刻讓這些木樁似的人活過來了。

一個老漢當著徐鶴的面給他跪下了:“老爺善心人啊,將來子孫都做大官!”

他這一帶頭,場中的灶丁們全都哽咽著給中間的徐岱跪了下去。

徐岱被嚇了一跳,連忙挨個去扶,但哪裡扶得過來。

老鄭頭在旁老淚縱橫道:“二老爺,說實話,之前咱對你心裡是有怨的,但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是個良善之人,骨子裡不壞,小老兒謝謝你給大傢伙準備的……準備的……”

說到這,老鄭頭哽咽了。

灶丁們太苦了,他們本以為,來這上工,頂多就吃些雜糧做得糊糊,只要別太稀澄,都說得過去。

誰知道主家竟然給了白米!

平日裡逢年過節,他們也捨不得吃這白米啊!

徐岱整個人都懵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被人感激的感覺竟然這般好。

而代價,僅僅是一頓白米飯。

可是,這才哪到哪。

這時又有莊戶揭開一口大木桶,木桶裡裝的是湯,上面飄著一層黃色的油脂,剛剛的香味就是從這桶裡傳出來的。

只見那莊戶拿起大勺,一勺子舀下去,竟然全是鴨肉塊。

鴨肉中間還夾雜著些許野菜!

老鄭頭見狀,轉身對場中的灶丁鹽戶們喊道:“徐家二老爺待咱們這樣,咱們栟茶人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大爺,你放心,我王豬兒明天一準兒不惜力氣!”

“沒錯,徐二爺,你放心吧,就衝你這頓飯,咱們栟茶的灶丁絕對把活給您幹漂亮了!”

“說要是敢偷奸耍滑,就不是咱栟茶場的人!”

“對!”

“說得好!”

徐岱看著眼前一張張面孔,激動地親手打了一碗全是肉的鴨湯遞到剛剛那孩子的母親手上。

他想說點什麼?

但發現,自己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中還隱隱有些慚愧。

於是,他將碗塞給那個母親後,摸了摸孩子的頭,朝大家拱了拱手就背過身去。

徐鶴髮現,這個他原本一直瞧不上的徐二爺,眼角竟然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