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褘到底不是那幫文官,說話也不繞圈兒。

當著徐鶴的面,他就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你這樣,明天一早,正好常盈倉有糧船往北京去,到時候我叫營中負責押運的把總,直接扣了你們海陵縣份額的糧食,到時候,你叫你的人去搬糧就行!”毛褘道。

徐鶴都傻了:“這也可以?”

毛褘冷笑道:“有何不可?那些混蛋能做初一,難道我就不能做十五?”

“可是麻軍門那邊?”徐鶴還是有些擔心。

“你怕什麼?這漕運上的事,誰聽誰的還兩說呢!”

徐鶴一想也是,太祖洪泰二年時,開始在淮安設立的漕運總兵。

當時一手抓漕運的就已經是寧國侯毛家了。

而且寧國侯毛家既是皇親國戚,又是超品大員,就算是以文制武的今天,麻良弼只要沒瘋,多少也要給毛褘面子的。

可是,徐鶴這些天已經被那幫狗日的玩壞了,此刻哪敢再隨便相信人?

毛褘見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於是哈哈一笑,招了招手,叫來一個舉人打扮的中年人,然後當著徐鶴的面介紹道:“這是我劉叔,我爹幫我請的西席先生,這營裡的事,他比我清楚!”

說完後轉頭問中年人道:“劉叔,明天押運糧草的是誰?”

“醜字營把總池茂先!”那姓劉的恭敬回道。

毛褘點了點頭道:“你一會兒下去打個招呼,就說我說的,明日糧船,看不到我就不準發運,就算麻良弼親自到場,都不行!”

劉叔驚訝地抬頭看了看自家僱主,然後點了點頭道:“明白,麻良弼來了也不行,除非看到小侯爺才準發船!”

毛褘點了點頭對徐鶴笑道:“亮聲,這下子你放心了吧?”

這還說啥,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

徐鶴起身道:“毛軍門……”

他剛想拜倒,毛褘連忙又把他攙扶起來笑道:“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你還叫我毛軍門,這是不想交我這兄弟啊?”

徐鶴聽到這,心中有點恍惚,大伯父叫他跟勳貴們離得遠點,但自己這身子似乎就是吸引勳貴的吸鐵石,咋是個小侯爺就往這靠?

不過徐鶴無暇多想,連忙道:“毛軍門身份尊貴,亮聲不敢造次!”

毛褘佯裝不悅道:“怎麼?你跟薛永志能做朋友,我就入不了你法眼?”

徐鶴無語。

毛褘牽著他的手,然後對那劉叔道:“劉叔,你正好下去時叫人備上香案,我要跟亮聲賢弟斬雞頭、燒黃紙!”

若是剛剛,徐鶴還有些惶恐。

但毛褘這般做派,反倒讓他定下心來。

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自己這絕對有毛褘想得到的東西,不然他一個第一次見面的漕運總兵,怎麼可能跟自己一個小小生員結拜。

不一會兒,香案就在涼亭前擺下。

一顆雞頭斬下,雞血滴入碗中,毛褘親自燒了黃紙,拉著徐鶴在案前跪下。

“賢弟,我是個武人,沒有那般虛頭巴腦的東西,從今天開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認不認我這大哥,就看你喝不喝這酒了!”毛褘正色道。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徐鶴心說只要你能幫我把糧食搞到,啥也不說了,這酒我喝了。

想到這,他先毛褘一步拿起酒碗,推到眉前道:“大哥!小弟有禮了!”

說完,一口將大碗裡的酒全都喝了。

毛褘喜道:“好兄弟!”

說完,也把自己碗中的酒喝了。

喝完後,毛褘哈哈大小,起身扶了徐鶴一齊到涼亭坐下道:“兄弟,為兄毛褘,草字藏紱,以後有什麼事,帶個話給大哥,大哥有能力就幫你辦了,沒能力也想法設法幫你找人給辦了!”

徐鶴聞言問道:“大哥字【藏紱】,可是【降尊就卑,懷璽藏紱】的藏紱二字?”

毛褘豎起大拇指感嘆道:“果然,賢弟你學富五車!”

徐鶴心中暗道:“就衝你爹給你氣得這名字,你就肯定不是什麼粗魯的軍漢!備不住是為了什麼事,才這般折節下交於我呢!”

果然,聊了一會兒,毛褘皺眉道:“兄弟,你對咱們大魏朝的漕運,知道多少?”

徐鶴搖了搖頭:“皮毛!”

毛褘嘆了口氣道:“很多人以為,咱們大魏朝的漕運是因為英宗北上後才事施的,其實不然,太祖年間北上擊元時,咱們毛家就負責從大運河轉運糧草,這麼一算,大哥家在漕運這任上呆的時間竟然比大魏朝到現在的國祚還長!”

徐鶴見他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麼,於是也不著急,只點了點頭,靜等下文。

“你知道大哥為什麼這麼痛恨漕運衙門那幫文官嗎?”毛褘問。

徐鶴搖了搖頭。

“因為咱們毛家幾代人紮根在這大運河上,期間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到了英宗祥符四年,當時的應天巡撫上奏彈劾漕軍敲詐勒索百姓,濫收渡江費,當年英宗大怒,下旨意申斥我們毛家,後來規定,從第二年開始,由工部派人來淮安給價督造船隻,戶部派人驗糧度支。”

“再後來武宗時山東河南糧食歉收,地方上多次請求減輕賦稅,並且徐淮二倉囤積的糧食很多都朽腐了,所以改收折色的提議被採納!”

“我的先祖毛宏奏請將折收的部分銀兩作為運糧官兵在路上的損耗,以及僱工與租用車船的費用,不必裝入餉鞘加印封僉。”

徐鶴聽到這點了點頭道:“這是好事啊,糧食損耗多寡難以計略,但銀兩折色可為國家定計!這樣不僅漕運的官民士卒不必受苦,而且也不會滋生貪墨之事!此乃雙全之策!”

毛褘聞言,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拍大腿道:“對啊,咱毛家一片赤誠這才提出如此良法,誰知科道官員議論,說我毛家不要糧食要折色的銀子,那是圖謀不軌!”

“呵呵,你見過誰有異心,不要糧食要銀子的?”毛褘憤然道。

徐鶴點了點頭,猜測道:“所以朝廷又派了巡倉御史,對嗎?”

毛褘詫異地看著他道:“都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沒錯,從那之後,巡倉御史就成為常設了!”

“後來有了御史,朝廷又派了侍郎、都御史督促轉運,郎中、員外郎分理,主事管著兌現。”

“到了武宗後期,內閣乾脆在淮安設立漕運總督,與漕運總兵共管漕務。”

聽到這,徐鶴大概知道自己這位義兄,為何事所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