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鶴來到縣衙時,此間的主人已經從姓李改為姓陳了。

想起在這裡,他被李知節賞識點為縣試案首,也是在這裡,他聽謝鯤慷慨激昂地揮斥方遒。

如今物是人非,也不知新任縣令是什麼樣的人。

一念及此,他上前對門子道:“縣丞大人在嗎?”

門子也是老熟人了,見到徐鶴便笑道:“我去給您通報一聲,二老爺在呢!”

徐鶴從懷中摸出幾個錢,按在他的手裡,門子還想拒絕,徐鶴笑道:“每次都麻煩你,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去喝茶!”

門子悄無聲息地將錢攥在手裡,手縮排了袖子,轉而小聲道:“徐公子,你是前任大老爺的學生,有些話我就直說了,如今這縣衙裡,二老爺日子可不好過,上面……”

說完他用手指戳戳天繼續道:“上面那位剛來的管得可緊!”

徐鶴瞭然點頭,心中卻更加忐忑了。

不一會兒,那門子重新轉出道:“二老爺在廳裡等您!”

徐鶴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

剛進縣丞的簽押房內,就看見老胡埋頭於案牘之中,忙得是焦頭爛額。

見到徐鶴,他哭喪個臉道:“徐公子,你來了,稍待稍待,我這還要忙點事情。”

說完,他又一邊看文書,一邊在上面圈圈畫畫,時不時有六房的典吏、書辦進進出出。

徐鶴足足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胡胖子才終於處理好桌上的一小半文書。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苦笑道:“都是新任縣令大人急用的文書,急著要,怠慢了怠慢了!”

徐鶴跟他是老戰友了,湊到近前關切道:“胡伯伯這些天都是這般勞累嘛?”

胡縣丞聽他叫自己伯伯,頓時眉開眼笑道:“你小子,處處透著機靈勁兒,老胡我喜歡!”

但接著,他臉上一垮,指著桌上剩下的文書道:“可不嘛,都是今天的!”

接下來就是訴苦大會了。

什麼以前李知節在時,無為而治,但海陵政通人和。

如今這新縣令來了……

他看了看窗外無人,這才小聲道:“雞飛狗跳!”

看著胡胖子積怨已久的樣子,徐鶴想笑卻笑不出來。

一方面他是同情他的遭遇,另一方面則是想到自己一會兒要去求見這位縣令大人,著實有些可佈。

當胡胖子聽說徐鶴求見陳縣令時,頓時大擺其手:“去不得去不得,我見到他都要三緘其口,他就不是個變通幫忙的人!”

“……”

但徐鶴來都來了,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是要去的,胡胖子見徐鶴堅持己見,於是嘆了口氣叫來一個書辦,命他先去通報一聲。

不一會兒,書辦回來,說陳縣令答應接見徐鶴。

徐鶴正準備告辭卻被胡胖子一把拉住:“小鶴啊,你既然叫我一聲伯伯,那我要提醒你一句,這位陳大人可不是你老師李大人那樣的才子,咳咳……見到他面你就知道了!對了,千萬別在他面前之乎者也,他最討厭的就是吟風弄月之輩,慎之、慎之!”

徐鶴心裡一沉,來到這世界上,可以說文抄公令他在人際交往中無往而不利,沒想到這次不靈光了!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徐鶴來到二堂。

剛剛那書辦又去通報了一番後,半晌這走出來,小聲對徐鶴道:“進!”

看著如今縣衙所有人都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徐鶴更是緊張。

進了門,只見一個貌似老農的年輕人坐在海水懸日的中堂之下,神情肅穆。

貌似老農可不是說笑的,徐鶴但見他面色黝黑,面板粗糙得像砂紙,要不是靈動清澈的眼睛告訴徐鶴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還真以為對方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田人。

這時,對方開口了,一口難懂的福建官話問道:“你就是徐鶴?”

徐鶴連忙上前躬身行禮:“童生徐鶴見過縣尊大人。”

陳華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鶴道:“聽說你縣試、府試雙案首,而且還有多首詩作流傳甚廣,可有此事?”

徐鶴心中一凜,自己小人物一個,對方剛剛到任就對自己的情況瞭如指掌,這……

徐鶴又想起老胡的交代,於是謙虛道:“詩乃小道,學無止境!外面的傳言多是言過其實!大人明鑑!”

陳華聞言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打量著徐鶴。

徐鶴被他看得心中發毛,肚子裡腹誹道:“特麼,我好像也沒得罪這人吧,怎麼進門就咄咄逼人?”

“你來縣衙所為何事?”陳華開口了。

當這個問題一問出口,徐鶴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一五一十說吧,這年月族人去縣衙找縣令說自家大宗的壞話,名聲傳出去實在不好聽。

但不老實說,對方又怎麼能幫忙呢?

就在徐鶴為難之際,陳華繼續開口道:“你若無事,便速速退下,這是縣衙,不是你一個小小童生隨便出入的地方!”

尼瑪!

徐鶴無奈,無暇多想,只能咬了咬牙,一五一十把事情說了。

陳華聞言臉上無悲無喜,徐鶴從他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激憤之色,心中有些失望。

陳華道:“你二伯父長嶽公被許山東鹽司判官,這對徐家乃是好事,你為何要找本官說與此事?”

徐鶴道:“此事若成,宦官專權之事不遠,學生所在徐家一向詩書傳家,家聲清明,學生不想因此家族聲望蒙塵。”

“再者……”徐鶴繼續道:“若是以六十萬灶丁、煙戶之命換一家之利,學生不敢想也不敢為之。”

陳華聞言冷笑道:“國朝以孝治天下,所謂親親相隱,你這麼明目張膽來我縣衙告發你族叔,你是覺得本官不敢讓你這讀書人吃板子嗎?”

“你!”徐鶴大怒,“我為朝廷財稅計、我為陛下名聲計,我為兩淮灶丁、鹽戶計,就是沒有為我徐家計,陳縣尊若是以親親相隱這條罪過治我,那我無話可說!”

陳華下巴一昂,面露不屑:“就憑你,一個小小童子,還妄言朝廷陛下之事,來人啊!”

他的話音剛落,進來兩個衙役。

“一個讀書人不好好在家讀書,出來妄言國事,亂棍給我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