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輕視一個魔法師,不管他的級別有多低。

這是每一個經歷過正統教育的魔法師,都被教導過的行動準則。魔法師的力量來源於智慧和創造力,哪怕是低階法師甚至法師學徒,都可能有自己的獨門奧秘。一個法師學徒的秘訣,來一位大魔法師,都未必能夠瞬間解開。

如果是格雷特知道這條準則,一定會有如下翻譯:小學奧數題,限定解題方法,大學生都未必做得出來。

埃德加大法師在山洞裡轉了幾圈。一連串偵測魔法打出去,卻已經找不到半點痕跡,很顯然那位同行掃清了自己的尾巴。他想了想,到底離開山洞,另找了個地方展開法師庇護所,鑽進去過夜。

——這個山洞是自然之神教團開拓的,裡面的法術環境,也更親近於自然和生命。對於死靈法師來說,雖然不至於住著不舒服,卻會稍稍影響他的發揮。萬一有敵人過來,這毫釐之差,也許就是生死之分。

埃德加大法師久經戰鬥,當然不可能疏忽這一點。雖然依照他的直覺,那位同行不太可能殺回來動手,但一位魔法師永遠不應該因為偷懶,就把自己的生命寄託在“應該”、“也許”上。

埃德加大法師養精蓄銳,預備第二天重整旗鼓,換一種方式再找。而傳染病醫院裡,格雷特的戰鬥,卻還遠遠沒有結束。

——八個術間裡,施法者們陸陸續續停止了工作。哪怕是一批7級8級、甚至10級以上的高階治療者,在五六個小時內隨時準備應對飈濺的鮮血,吊住快要消逝的生命,也讓他們的精神和注意力消耗到了盡頭。

“我不行了。”沙利文主教第一個退出。他的治療術本來也只剩20%了,又支撐完幾輪治療,就感覺到頭暈目眩,搖搖欲墜。他停手退出,到外面的休息區坐下,沒一會兒,身邊沙發一沉,一個有點面熟的神官坐在了旁邊。

第三個,第四個。不斷有人退出,手術間裡的小組拆分了又組合,組合了又拆分。終於,八個術間陸陸續續清空,只剩下一號手術室裡,還有聲音不斷響起。

“送患者。”

“清潔術。”

“這裡丟個治療術。”

“再丟一個。”

“生理鹽水沖洗。”

“好的,吸引。”

“可以關腹了。治療術繼續,謝謝。”

“送患者下去。下一臺。”

“再下一臺。”

“……他們幹了多久了?”沙利文主教身邊,一位五級牧師往裡伸了伸腦袋,微微咋舌。“大主教閣下和大神官我不奇怪,可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小法師,才三級吧?”

“沒錯,三級。”主教大人的聲音裡並沒有多少驚訝。他認識格雷特的那一天,為了一個船員,格雷特做手術就做到了深更半夜。之後還抄抄寫寫,為他解釋手術過程,幾乎忙了一個通宵。

為一個船員尚且能如此,這麼多病人在面前,格雷特怎麼可能停手?

“但是……他的法術應該早沒了吧?”

格雷特的法術確實用光了。

他只是個三級法師,精神力總量就那麼一點。哪怕他精神力比常人堅韌,又儘量節省著只用法師之手、魔法伎倆之類的低階魔法,龐大的患者數量,也早已榨乾了他的法力值。

從五臺手術之前,他就已經不再施法,純靠著一雙手進行治療。

“這裡,拿個盤子託一下。”

“來個治療術。”

“幫我拿一下血管鉗……您用法師之手夾閉血管?也行,注意用力不要太大,不要傷了血管壁……”

“這個好了……送患者下去,您二位休息一下,我去洗手……”

格雷特揚起一個疲憊的微笑,拖著腳步,向洗手池走去。戰神神殿的大主角實在看不下去了:

“小格雷特,今天就到這裡吧?”

施法者約定俗成,法師位耗盡的時刻,就是戰鬥結束的時刻。當然,他也能理解格雷特的堅持:在戰場上,戰神牧師耗盡了法術位,或許還會拎著連枷上前線作戰,或者給戰友包包傷口什麼的。

但是,這樣精細的、繁雜的操作?

這對精神負擔太大了!

施法者這樣逼迫自己,簡直是在拿自己的根基和前途開玩笑!

“大主教閣下,我還能堅持。”格雷特啞著嗓子回了一句。他臉色蒼白,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額上,洗完手,捧起涼水往臉上澆了一把,努力揉了揉臉頰,才顯得臉色紅潤了一些。重新戴好口罩,帶好手術帽,自有旁觀的法師扔給他一個氣泡術:

“小格雷特,你法術都用完了,歇歇吧!”

“可是,還有病人在等著呢。”格雷特回頭望一眼走廊。還有十七八副擔架停在那裡,換句話說,也就是十七八個病人,十七八條命——

這是,絕對不能放著不管的!

“放心吧!我這一部分,不用治療術,不用任何超凡能力,也可以做到。治完這一批人,我撐得下來。”

格雷特轉身往裡走去。沒有法師之手,沒有清潔術,他還有自己的一雙手,還有剛剛讓人消毒的手術器械。前世的十幾年,他,他的同事們,他的師長們,沒有治療術也救治了無數的病人,沒理由他現在就不行了!

格雷特步子很慢,前兩步甚至還有點踉蹌,兩步之後就越走越穩。走進術間,舉起手術刀,穩穩地劃了下去。

“真是個天生的治療者。”沙利文主教嘆道。剛剛成為戰神牧師,跟著上戰場的時候,他也曾經不要命地拖回傷兵,也曾熬夜為傷兵清洗包紮。但是後來,按時冥想、保證足夠睡眠、保持主教的地位和形象……

他有多久,沒這樣拼命地救治患者了?

他想過去幫忙,一撐沙發扶手,腦袋就眩暈了一下。眼前一黑,沙利文主教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勞累過度:一位黑袍法師,從自己前方無聲飄了過去。

格雷特劃開患者腹部面板。還要繼續開腹時,身後咔噠咔噠,一個有點熟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我來吧。”

格雷特回頭。一隻有點眼熟的黃金骷髏——看著像是林恩同款——站到身側,骷髏背後,埃德加大法師帶來的某個弟子向他微笑:

“你歇歇,讓我來——我至少可以幫忙開腹。”

“我也是,我至少可以幫忙沖洗和關腹。”又一個淡藍袍子的神官站到門口,格雷特還沒來得及道謝,第三個施法者走了過來,在第一術間門口微微駐足,向他點頭:

“最麻煩的部分可能要你來,我的注意力,實在撐不住了。但是,我們把前後的事兒做完,能節省你一部分時間。”

一個帶動另一個,一個激勵著另一個。死靈法師們,牧師們,神官們陸陸續續起身,走到自己負責的術間。呼喊聲此起彼伏:

“送患者!”

“送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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