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曼男爵臨走之前,旁觀了對斯琳敏法師的處刑。

——這是交易的一部分。霍普曼男爵親眼確認斯琳敏被處死,然後約翰尼·科林調製毒藥,讓霍普曼男爵親手端進去,看著男爵夫人喝下。如此一來,雙方都能確認對方人員的死亡,誰都沒有玩花樣的餘地。

處刑在一個大院子裡進行。斯琳敏法師戴著禁魔手銬,被押到庭院中間,推上絞刑臺。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黑袍法師,黑鴉沼澤在評審會的當值委員,格羅姆大法師飛到半空,俯瞰下方的死靈法師們:

“斯琳敏·奈恩,六級魔法師,隸屬黑鴉沼澤。因為私人原因,故意對城市水源地附近的動物釋放瘟疫詛咒,汙染水源,造成瘟疫流行。迄今為止,已經造成1352人染病,85人死亡,直接經濟損失超過一萬金幣。

依據王國法律,以及議會對魔法師的管理法規,判處斯琳敏法師死刑,今日執行。沒收所有個人財產及法師塔,交付議會,作為對瘟疫受損者的賠償。

——斯琳敏法師,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或者還有什麼心願嗎?”

斯琳敏慢慢抬起頭來。數日監獄生涯,並沒有讓她的氣色變得更糟一些:反正她的臉色也沒法更蒼白了。她從左至右,環顧著院子裡站立的死靈法師們:

有她的老師,有她曾經的同學,有她曾經仰望而無緣請教的長者,有她不怎麼熟悉、只能算是見過的同輩。還有她法師塔裡的學徒,瑟縮在角落裡,因為前途被打斷滿臉茫然……

斯琳敏法師回頭看了一眼姐姐所在的牢房,低垂下視線。這一轉頭,她忽然看到埃德加大法師靜靜站在臺下,不禁一震,向前跨了一步:

“大法師閣下,林恩法師在嗎?”

“怎麼?”

埃德加大法師抬眼。

林恩今天倒是沒被叫過來觀刑,一則傳染病醫院那邊剛剛忙完,林恩跟著小格雷特,差點兒累散了架,再則埃德加大法師覺得,自己這個弟子跟在格雷特身邊,近朱者赤,操守還是比較讓人放心。

所以林恩今天請假不來,說有朋友遠來拜訪的時候,埃德加大法師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

現在看來,還好沒來——天曉得這個會給一座城投毒的女人,找上林恩是想幹嘛?

他排斥的態度肉眼可見。斯琳敏慘然一笑:

“您放心,我沒想對他怎麼樣。我只是想問——他那隻,那隻貓形的魔寵,能不能讓我摸一下?”

“幹什麼?”

“我只想摸一下……”女魔法師神色惘然:

“那隻貓,本來,導師想給我的……如果當時我拿到了,我就不會恨他,也許、也許,就不會做出這次的事……我馬上就要死了,我就想摸一下而已……”

“怎麼回事?”格羅姆委員降下高度,皺眉問:“你搶他的東西?”

他的等級和權勢都比埃德加高上一等,這一發問,埃德加大法師也只能努力回想。奈何多年前一隻魔寵的事兒,在他的記憶裡已經模糊,只約略地有個印象:

“當時林恩要出去遊歷,我託朋友幫他找個魔寵護身,好多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沒聽他提過別人想要啊?”

“大法師閣下。”斯琳敏法師的導師努力擠過來。短短五六天,他的鬢髮已經白了一片。老魔法師在埃德加面前深深鞠躬,語帶哀求:

“那次冒險是我失手了,差點沒能回來,本來就沒資格要那個魔寵。可是這孩子一直死心眼,她都要死了,這個最後的心願,就請您——”

“最後的心願又怎麼樣?”埃德加大法師驀然沉了臉色:

“我前幾天在傳染病醫院幫忙,治療過幾十個患者。記得有個小女孩,一直抱著肚子喊疼,還沒等到治療就沒了氣息。當時我正在她附近,聽到她臨死之前還在說,媽媽,等我好了,你能不能帶我到海灘上撿貝殼——”

“她的心願不是心願?她的命不是命?那85個死者,他們的命就不是命?憑什麼他們最後的心願沒人滿足,斯琳敏的心願,就要我們想方設法替她滿足?

難道她投毒,詛咒,殺害無辜平民,還是別人的錯,還是因為別人沒給她魔寵?!”

“……說得不錯。”格羅姆委員緩緩點頭。他轉向臺下的死靈法師們,提高聲音:

“各位同仁,施法者掌握著強大的力量,但是,這種力量,並不是我們肆意傷害他人的憑藉。特別是我們死靈法師,力量以詭異、恐怖著稱,歷來被他人恐懼憎惡。

所以,為了讓我們走出去以後,和外人打交道能更加順暢,我們要比其他施法者更加自律。今天讓你們旁觀斯琳敏法師被處刑,就是讓大家親眼看到她的下場,引以為戒!

——行刑!”

一聲喝令,有人在女法師頭上套了個黑布袋,吊索套上頸項,往上拉起。腳下的木板猛然抽開,一連串掙扎由劇烈而細微,最後,女法師安靜無聲地懸掛在絞刑架上,真正變成了一具屍體。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直到確定生命氣息消失殆盡,格羅姆委員抬起手掌,掌心噴出一股蒼白的火焰。火焰中,屍體很快燒成飛灰,一縷清風遠遠地捲走,散入海波。

死靈法師的屍體、骨肉、靈魂,不能被製成不死生物,不能被人二次利用。這是黑鴉沼澤,對犯了罪的同行者,最後的、殘存的溫柔。

投毒事件就此落幕。霍普曼男爵保住了家族聲譽,議會左手拿到一個騎士領,右手拿一部分出去補償卡德倫子爵的損失——包括十二棟樓房徹底夷平、供水公司收回許可再不營業,向神殿支付傳染病的治療費用,安置流離失所的患者家屬……

平進平出,不賠不賺。

至於拆樓的費用麼,恭請雷霆之主來個烈焰焚城,反正小格雷特也是你們塑能系的麼。

唯一的麻煩,就是現金壓力平白增大,議會的會計人員多掉了幾百根頭髮。

而格雷特的公共衛生系統、供水網路,以及傳染病醫院,又一次結結實實地刷足了存在感。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傳染病醫院的病人剛剛清空,就有人在市政廳、在評審會,在各種權力人士面前搖唇鼓舌:

“一個三級法師,怎麼能主持那麼重要的事務?”

“滿街抓人,弄得全城恐慌,做事情太霸道了!”

“死了這麼多病人,顯然是那個小法師能力不足啊!”

“出事的時候,整個醫院亂成一團,全靠應急管理部、市政廳一起調人幫忙!很明顯,如果主持者能力足夠,怎麼可能弄成這樣?”

“不另選他人執掌醫院,難道下一次出事的時候,再讓一個三級法師,和戰神神殿大主教、泉水神殿大神官對等談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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